启蛰跟着她哥来到跑马场,才发现紫竹和织金云纹纱搭设的宽大奢雅的凉棚下,次第坐了不少人。
算上宫人侍卫,凉棚人头攒动不下数十,但人群里,她还是一眼就看到那个人一身淡湖色拂然而坐,众所不同。
褚辞玉安静地坐在那,比起周围的交谈欢趣有些格格不入,他的视线垂眸落在某处,似在思索什幺,眼眸时而轻转,不知想到什幺,虎牙尖儿小小地咬起唇角,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光采,俏皮惹怜。
清风徐来,于面颊上柔柔抚过,像丝锦般微凉绵稠,触感柔软,颊边风舞的发丝尽头,是褚辞玉快乐后又很快重归淡然的恬逸身影,清浅的湖蓝,没有一点杂质,正如他这个人一样,润泽得让人心醉。
褚辞玉容颜依旧,但启蛰还是敏锐的注意到,他比起当初在新罗,亦或是去年刚回朝的时候孤僻了太多,他原本是那样神采飞扬的少年,喜欢和她撒娇,喜欢使点小坏吸引她的注意,可现在,却像是一头受伤后的小兽,总躲在角落,脑袋软趴趴地贴在地上舔舐尾巴尖,不再活泼。
她还没来得及心疼更多,褚辞玉已经像是有所感应,忽地往这边看过来,擡眸的目光带着某种诱人心魄的魔力,清眸漉漉,可怜巴巴又欲说还休,看到她在注视自己,一刹那还带着点震惊和欣喜,撞进启蛰眼底令她呼吸不能,那一瞬,连时间都几乎停止,周遭仿佛被这个擡眸硬生生撞出止顿的波纹来,涟漪尾尾。
日光远下,隔着满校场的人,启蛰清晰听到自己胸膛下的心脏咚咚跳得飞快,难以自制地咽了咽,悸动和酸慰填满胸膛。
“嘿!看什幺呢,站着不走了。”启翛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她。
“没、没什幺……你这是找了多少人,怎幺都过来了,不是说就三五个人吗?”启蛰像是被烫到,惊得连忙收回目光,说话时眼神还微闪,呼吸犹自未平。
“诶我也没想到都来了,不过人多热闹,好久都没这幺多人打毬,这一次一定要过把瘾才好。”启翛兴致满满。
——人是不少,启蛰目光再往人群里看去,考意之坐在上首二座之一,身边站着个许求遥,再旁边是张乐世,右下首是启束云和启逐雨,还有褚辞玉和褚谢玉,连吐蕃的小王子瑟郁婆都来了。
启翛说完话咂咂嘴巴,见启蛰不理他,目光却停留在瑟郁婆的位子那边,会意一笑,拿胳膊肘捅捅他妹,挤眉弄眼,“是不是看上人家吐蕃小王子长得好看了,不是我说,这两年长安的美男子都扎了堆,连意之都和我说,瑟郁婆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就已经这样漂亮俊美,长大怕不知要如何惊艳呢,但人家才十几岁,你要是肖想人家,那可是老牛吃嫩草了,和禽兽有什幺区别。”
区别就是禽兽不会使用工具,随便往人头上扣黑锅!启蛰侧头,诚意满满地扯出一个假笑,“谁像你天赋异禀,脸皮比驴皮还厚,东阿阿胶的上好原料,但我劝你还是居安思危一点,等你哪天人老珠黄,哼,说不定阿嫂就不要你了。”
“嘿,就不说你哥我长得那也是人中龙凤,就你眼睛抽筋看不见,意之也根本不是你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好吧。”启翛看着启蛰挑眉啧啧慨叹,“你懂什幺是之死矢靡它?噫,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看着好像身边人无数,却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
启蛰原本想反驳她才不在乎什幺真心,不过取乐而已,和那些人讲什幺虚无缥缈的真心就好像说打发时间下棋时爱上棋子了一样好笑,但是目光瞟到褚辞玉,终究是说不出话来,看着启翛得意洋洋的嘴脸,磨磨牙,恶狠狠瞪他一眼,越过他走了。
少有这样把他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启翛是真爽到了,还假意摊摊手,发挥优良作风,敌退我进,追着启蛰背影喊,“哟,这就走啦,都不反驳一句,不垂死挣扎一下?啧啧,都不像你了。”
启蛰不理会她哥欠欠的话,走到凉棚里先过去见过考意之,行礼,“阿嫂,你也来了,热不热,我去多叫几个人打扇。”考意之身边站的许求遥自动站开几步,朝启蛰行了个礼。
考意之笑得温柔,拉住她的手让启蛰坐到身边,“不用了,这会不怎幺热,你阿兄今儿兴致可高了,非要拉我一起过来。”
启束云启逐雨见启蛰来了,也都站起身过来,甜甜叫了一声:“堂姐。”
启蛰笑着应了一声,又回头和考意之说话,“他早就想打毬了,但暑季太热,只好等到现在,估计早就迫不及待了。”
考意之笑着点点头:“可不是,但你也知道,我御马不太好,平时骑着玩玩还能凑合,马球就打不了了,今天就坐这观赛了,你可好好打,别叫你阿兄牛皮吹上天了。”
启翛追上来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满是笑意佯怒:“那我看你就要失望了,等着看我把她杀个片甲不留吧,那块蓝水莲纹璧你是注定要输给我了。”
“哟,”启蛰回头看他哥,挑挑眉,“你们还下了彩头呀。”
“那当然,下注的就是前些日子新贡来的那块蓝玉,谁赢了就是谁的。”
是那块水头极好的玉璧,盈盈欲滴,仿佛装载了水碧天青,和褚辞玉今天那身湖色衣裳极配……
启蛰心念一动,“你们俩打赌谁赢了还不都是落自己手里,有什幺意思,要不这样,我添个和田玉洛神临水屏风,和你们俩赌,要是赢了那个玉璧就归我。”
“呵,挺有信心啊。”启翛和考意之对视一眼,带了点坏笑,“既然要赌,拿那个又笨又重的破玩意干什幺,把你的紫玉幼狮嬉戏的镂空香炉押出来,我就和你赌这局怎幺样。”
“真够黑的啊你!”
启翛听了得意一笑。
那香炉的料子和雕工可都是仅此一件的,单一个就够四口之家吃住一辈子,比那玉璧可珍惜多了,启蛰有点小肉疼,但是想到与那块玉璧绝搭的人,玉璧的分量忽然在心里变得更重,索性一点头,“行,我赌了!”
“爽快!”两个人一击掌,启蛰握着鞭子,率先几步飒利跳下高台,朝着她哥挥手,“磨蹭什幺呢,还不快下来待输!”
启翛轻哼一声,跟着下去,挑眉扬笑看她:“来就来,还怕你输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