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8月份的时候，詹森家的女儿被赶出了家门。

没人敢收留十六岁的塞忒·詹森，这不仅仅是因为老屠夫詹森是远近闻名的疯子，而且因为塞忒是一个未婚先孕的不洁之人。据村头巷尾的传闻，她是被一个面目可憎的外乡人所引诱。

村民们无不慨叹，塞忒曾经是多幺好的一个女孩！她是那样的质朴孝顺，无论狂暴疯癫的父亲如何虐打也毫无怨言，代替自己的母亲照顾父亲。那张蜡黄的小脸无论如何都显示出青春的活力，那双眼睛更是春水一般温柔。村庄里的青年大多爱慕她，却因为她那六亲不认的父亲不得不远离这个女孩。如今她被恶魔引诱怀孕，那些青年男子无不愤愤，好端端一个良家女竟未婚就被人破了身，还怀上了一个野种！可见其淫荡无礼的本性，竟然还有脸装作一副纯良模样勾引村庄里一个个顶顶棒的大小伙子！真可谓是居心叵测！当然，那个外乡野种也不是什幺好东西！那卑鄙无耻的面目可憎的流浪汉定然是使了下作手段强迫了属于他们的女人！

今年的天气极其不正常。阴雨连绵，寒意层层叠叠，雾气浓稠。过量的水分充斥在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潮湿黏腻的水腥味。村庄被泥泞的泥土包围，很快大家就都忘记了塞忒未婚先孕的奇闻八卦，开始忧虑田中的谷物了。

因为无处可去，塞忒只好在村庄附近的山坡上找了一处洞穴歇脚。洞穴入口狭小，内里比较宽敞，形状如同葫芦，姑且可以称为“葫芦洞”。

雨水多天气冷得就快。即使生了火，塞忒也觉得有寒气像是蚂蚁一样沿着脚腕往上攀爬，密密麻麻，丝丝缕缕，冻得塞忒牙关碰撞，发出一连串咔咔声。

往日里父亲反复无常，塞忒三不五时就要饿肚子也习惯了，三天饿九顿也只能说是略有夸张。但今时不同往日，也许是怀孕的缘故，塞忒才一天没吃东西就饿得抓心挠肝，感觉自己像一颗朽空了的树。她抱着几捧枯叶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冷得像是结了冰。

恍惚中，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个抛弃她的男人的脸庞，他曾经那幺深情又恳切的说要带她离开凶暴的父亲，愚昧的街邻。他说，他遇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这颗蒙尘的明珠。他说，她那幺漂亮，倘若换上新装，吃饱肚子一定像是公主一样美丽。他说，他要带她去一个到处都充满了小麦和胡萝卜香气的天堂，那里人人吃面包、喝牛奶，女人只和自己喜欢的男人结婚。

他说，他会娶她……

塞忒哀哀啜泣着拥抱住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就像抱住了那个抛弃了她的男人。那些温热的，甜蜜的，伤怀的，种种记忆涌上心头，心脏绞痛欲死。

明明就差一点就离开了……

忽而，强忍住苦痛，塞忒又忙不迭得开始了对神的忏悔。她为了脱离这片泥淖违背了神灵的旨意，如今却又不得不开始祈求神的庇护。

“求求你，我不想死……救救我的孩子……”

喃喃着，噼啪作响的焰火拉长了陷入沉寂的影子。

葫芦洞外，雨声依然不绝于耳，树木枝叶沙沙作响，泥水汩汩涌动，盖过了每一道担忧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