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恨

待赵宜霄远去,施照琰从庭院中望着堂内,脚步越来越虚浮,她对徐听夏说:“春日游湖上,到处好风光,待天气好时,我们就下山。”

徐听夏想扶住她,被她拒绝了。

徐听夏知晓,施照琰好强,她跟着施照琰快八年,情感已经不能用主仆定论,郡主思虑多,心思重,即使有盘算也不愿多言,这孤僻的性格也不知是为何。

而施照琰之所以有这性格,全是因为双生子带来的风波。荆楚王妃的双生子上了皇家玉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也曾求问过家人,自己的哥哥去哪里了,为何要她扮作王府世子,但父母不愿多言。

她心中不甘,对王妃道:“娘,我的名姓,原本是给哥哥的吗?”

她眼睛里含泪,不知爹娘是否更爱双生子中的儿子,自己的名字本就不像世人心中女子的名字,哥哥又多年未曾养在父母膝下,父母更惦记似乎是应该的。

王妃闻言,心疼地抱着女儿,悲恸不已:“不是,这些年来,你是娘最在意的孩子,仁辛说,你日后总是会犹豫不决,娘想让你有更多的胆量,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施锦绣是个温柔细腻的女子,她清楚的知晓,女儿心思敏感,她需要用更多的亲情来填满。施照琰是她亲手抚育成人、自小养育在膝下的骨肉,何尝不溺爱?女儿心思纯真,对父母孝顺乖巧,那远在天边的亲子,不过是心底的念想罢了。

“你跟你哥哥,原都是玉字辈的孩子,娘在你们出生前夕,已与你爹取好了名字,谁知世事难料,叫为娘的骨肉分离,想求上天慈悲,让为娘期盼着,一双儿女能永远留在身边——”

然而王妃临别之前,依旧未见到自己的亲子来送别,余恨绵绵。

多年悉心的养育之恩,施照琰仍然无法忘怀母亲的样子,她在守孝期间,无数次恨苍天无情,要夺走自己亲人的命,自己却苟活于世,斯人不在,想要令时光流转,不过大梦一场。

徐听夏觉得郡主愈发沉郁。

“其实我早就该知晓,自己要做什幺,”她的泪不断地流淌,“我只想一生都在荆州,我不想离开我的父母,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爱我。”

屈指而数的喜乐,也被尽数埋葬。

血缘的爱恨要到何时才能罢休,到底是为了什幺,母亲让自己终生不能前往汴京,又是为了什幺,宁可以死为代价,让自己如此痛苦,也要阻挡。

“郡主……”徐听夏望见她的泪水,拼命地安慰道,“王妃在天之灵,不想让您伤怀的。”

“我知道。”施照琰拿起自己抄写的佛经,“先歇息吧,明日总会到来,我也应该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

赵宜霄叫人带来的东西,施照琰收起来放好了,还未平复好心情,隔日院内突然来了个年纪稍长的婆子,婆子身体强壮,嗓音粗哑,恭恭敬敬地行礼:“奉大人之命,来照顾小姐。”

施照琰帷帽下的脸色忽变:“多谢,但是我身边不缺人侍候,更何况在守孝,你回去跟他说,心意领了。”

婆子哪里会听施照琰的话:“小姐,奴婢懂一些调理身体的推拿针灸之术,大人一片心意,您切勿多虑。”

施照琰也不能强硬的把人赶走,心中无奈又气愤,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整日闭门不出,她整宿难眠,燃着烛火在书案前提笔,抄写着名家诗词,结果这婆子咚咚咚的敲门,哑着嗓子说:

“小姐,怎幺还不歇息?”

“过一会儿。”

三番四次来催促,施照琰头一天忍下来了,结果婆子还是喜欢多管闲事,徐听夏都没有插手的事情,她要马不停蹄来劝,施照琰午膳夹了一筷子冬葵,她急忙拦住施照琰的手,劝道:“小姐,这个性寒,您可用不得。”

施照琰沉默半晌,猛地掀翻了饭桌,瓷盘瓷碗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徐听夏吓得跪倒在她前方,施照琰把筷子扔到婆子身上,冷声道:

“你好大的胆子,主子还没说话,就要伸手了?”

“小姐恕罪!奴婢都是为了您的身子……”

“以下犯上,忤逆无道,你自己滚出去。”施照琰气得不轻,她哪里还需要听个婆子的劝告,“不会伺候人,还多管闲事。”

施照琰原本也不想太难看,结果这婆子也是鬼迷心窍,在她午后快在塌上睡着时,跪在她旁边言之凿凿地说要请脉,接着翻开了怀里的针灸包,一排排泛着冷光的银针,施照琰有些头皮发麻。

她蹙起眉:“做什幺,我身体无事。”

“看小姐面色青白,脚步虚浮,显然是气血不足,奴婢恳求,让小姐和老爷日后能长久……”婆子隐晦地说,“固然小姐现在不心急,日后总要心急的。”

“徐听夏!把我盒子里的东西拿过来!”施照琰气急攻心,她从塌上起身,徐听夏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息怒,奴婢带着胡妈妈下去就是了。”

施照琰目光冷冷:“你放她进来,又要劝我,是当真叫我失望。”

徐听夏闻此言,哪敢再犹豫,她颤抖着,咬牙把盒子里的东西交给郡主。

一条同体漆黑,柄上镶珠的短鞭,富有韧性的皮质泛着冷光,十分轻巧。

“小姐!你这是做什幺,奴婢是为了您啊!也是奉老爷之命——”胡妈妈的样子十分痛心。

施照琰打断她的话:“你要是敢躲,就是不受此罚了,我倒想知道,现在谁是你的主子。”

话音刚落,施照琰立马转动手肘,带着冷风的鞭子就落到了婆子身上。她手劲不算大,但这鞭子不是凡品,是宋得裕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物件,像献宝一样转交给自己。

鞭子落在皮肉上后劲极深,疼痛明显,婆子哪里想过会遭受这样的责罚,一时间涕泪满面,响起的哀叫声越来越重。

施照琰喘着气,面无表情的把鞭子扔给徐听夏。

虽然有更好的办法处理婆子,但她已经不想再忍了,就算婆子把这件事告诉赵宜霄又如何呢,她不觉得婆子能擅作主张、胆大到这种地步,竟要胁迫自己,除非是赵宜霄心盲眼瞎。

“滚出去跪着,徐听夏,她要是再进厢房,你也出去跪着。”

身边终于清净了,施照琰接下来三日里,再没有见到烦人的婆子,赵宜霄那边也并未有动静,她沉吟半晌,见天色不错,便跟徐听夏说:“准备下山。”

二月山城未见花,从大相国寺的山道往下走,来往香客如织。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两人一同下车,在湖边踱步。

清风拂杨柳,傍绿水长流,游船轻轻荡开碧色水面,春光无限。

施照琰望着远处显赫非凡的画舫。

南海鲛纱随风浮动,廊道里挂着一排排精巧的雕花灯笼,飞檐红台,若是能立足其中,能尽收湖中景色于眼底,建在水中的玉宇琼楼,估计可以容纳成百上千人。

在这华贵画舫的承托下,其他的船只渺小不已。

她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恰逢湖旁行人在身侧交谈:

“今夜有达官贵人宴请宾客,听闻前面不少官兵开路,我等不宜久留,早早折返罢。”

施照琰也没想过多逗留,即使有贵人喜爱在这里举办宴席,但汴京城是天子脚下,她也不想惹出是非来。

想到仁辛的话只觉得头痛欲裂,魂不守舍地转过石阶,十米开外女子的尖叫把她骇了一跳。

放眼望去,是个年纪不大的美丽女子,娇美鲜妍的长相,衣着简朴,怯弱低眉,很像哪户人家的侍女。

施照琰一怔,想上去看看情况,徐听夏手疾眼快地拦住了她,示意郡主先不要轻举妄动。

狭小拐角有遮挡,前方的一行人并未有发现两人。

很华贵的乌皮六合靴,挡住了一侧春光,少年骨相俊秀,肤色白净,施照琰发觉他的眼尾有一道玫红胎记,像刺梅花似的在皮肉上绽开,很小很巧的一朵。

他说出的话,也像带着锥刺:“多少天了,叫你给我的答复,你是全然无视啊?怎幺了,放着荣华富贵不要,硬是要给主子拿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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