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老人不再像过去那样毫无弱点。
在奥尔夫的执意下,卫兵们悉数退出大殿,只留下被当做可疑分子的艾尔莉塔与他二人。他径直走向高阶的王座从容坐下,不用特地嘱咐只需动动手指,几名仆从井然有序地搬来软椅、小桌,又端来美酒佳肴摆在艾尔莉塔身前,银质托盘上的果干旁还奢侈的准备了装有蜂蜜的琉璃罐。艾尔莉塔并未落座,随意扫了眼佳肴,视线又重新落回上方宝座的老者。
上位者的威严在仆从退下的一瞬消散殆尽,只留年长者的温和,奥尔夫示意她不必拘谨:“请原谅刚才的无礼,我们终于可以单独谈谈了,银爪。”
奥尔夫的表现出乎艾尔莉塔的意料,尤其是对于银爪的称呼并不是狐疑的质问,他认识她。
“咱们见过。”奥尔夫看出她的疑问,“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你救过我,或许在你眼里不过就是铲除了一群袭击人类的吸血鬼,但在我眼里你是我的恩人。”
艾尔莉塔略微回想了一下,记忆中没有找到他所说的这件事,但也确实如对方说的那样,猎杀吸血鬼对她而言只是平常事,她救过太多不可能一一记住样貌。
“你对待恩人真是别有一套。”她不客气的出言讥讽。
奥尔夫面色如常,刚才的敬意仿佛不存在,重新变回不容侵犯的兰姆纳姆,他只略带歉意的叙述事实:“对此我表达诚挚的歉意,还请对他们网开一面,现在局势紧张人们总会多想,看谁都不像好人。”
艾尔莉塔确实没打算追究,她明白这些道理,纯粹就是看不惯眼前的老者,库斯琪的悲剧他至少占了一半。但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这座城的生死存亡比个人恩怨更加重要。
“你希望我帮忙。这些,”艾尔莉塔在美酒佳肴上随意一圈,“不过是一点甜枣。”
“甜枣算不上,只是正常的待客之道。更该是你自觉配合我们的部署换下城区的那个小子。”兰姆纳姆顿了一瞬观察艾尔莉塔的反应,他没从她金色的眸子里看出分毫,仿佛刚才在外面的表现全是收放自如的演技,现在她才是那个铜墙铁壁的人。
“你不好奇我是怎幺知道的。”
艾尔莉塔不急不缓地沉声道:“你只是年纪大了并不瞎,脑子也还灵光,会看会想,时间更留给了你丰富的经验,发现那个小子的问题是迟早的事。放心吧老奥尔夫,那小子对骑士的执着与对斯契尔契纳的忠诚足够他以身犯险,即使暴露自己也要加入你们。”
奥尔夫没有从她脸上看到隐瞒的飘忽神色,暂且信了:“就是说我可以信任他?”
“是的。”
“他是狼人,满月很快就到。”
“我会想办法。”
艾尔莉塔的笃定安抚了奥尔夫的顾虑,多活的这几十年他见过无数常人无法理解的事物,更何况眼前之人,安抚一个愿意归顺的狼人或许在她看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说完这些,她整理好衣衫,举止从容地坐上软椅,眼神平和的看着上方的人类。她知道,今天要说的肯定不止这三两句,不然随便找人传个信或者更直接的抓走帕拉丁,在阴暗的牢笼里开诚布公比这样绕弯省事。她呼出一口气,霎时整个人周身的气场变了,此刻她不是血猎,不是云游四海的猎户,是一名可与对方平起平坐的长者,不论坐处何位,她仍是可以目空一切的存在。
奥尔夫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对方是个不受管教更加野蛮粗鲁的人,几句话就能激得她暴跳如雷,把心底的计划全盘托出;他意识到岁月带给他的东西她也一样可以拥有,她不是莽夫。这个意识令他真正开始正视对面的人,平常的威胁或者美好的期许在她身上未必管用,也有可能一两句话惹恼了对方让其在暗处下绊,他必须得承认血猎“银爪”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威胁。
“我本意不想寻求吸血鬼的帮助,但你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他借助大厅空旷的拢音效果让苍老但具威严的浑厚嗓音在这片不大的地方回荡,此举往往压得常人想要低下头来。用惯手段的上位者想以此重新占据高地。
「吸血鬼?他没有猜测魔女而是吸血鬼!艾莉,他知道莉莉丝的事!」梅莉莎在里面咬牙切齿,贵族就是贵族,肮脏的事情哪个都少不了他们!
闭嘴,梅拉!艾尔莉塔在心中呵斥,现在不能撕破脸皮。
奥尔夫的期望落空,眼前的血猎并未如他想的那样面露难色,也没对他拆穿身份露出恼意,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句对身份的阐述。
“不否认就是承认。”奥尔夫如法炮制,他不喜欢无法掌握的事。
艾尔莉塔平静的等待回声散去,才道:“兰姆纳姆注意你的言辞,现在在谈条件的人是你。”人类的小把戏刺激不到她。
「跟他废话什幺,让我来对付他!」梅莉莎更痛恨这一点,她可以接受所有的恶言,但决不允许任何人把矛头指向她妹妹。
“银爪,国王非常重视西边的圣城所发生的不幸,被圣廷视作瑰宝的神子在自己统治的国度陨落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他特地召见了那里的主教听他讲述那日的情况,主教说手持银色骨锥的猎鹰毁了所有的东西,神子与其相关文献付之一炬。”奥尔夫察觉到自己每说一句对面的杀气逾重,他对继续惹恼眼前随时能撕烂自己的凶兽的事并不惧怕,“即使你特地没用惯常的标志性武器也让人联想到了你,来无影去无踪的银爪杀了神子的猜测已经在贵族间蔓延。”
“所以呢?杀了我为神子报仇?在你的功勋墙上多添一笔?”艾尔莉塔听够了废话,语气不善。
奥尔夫对扑面而来的杀意视而不见,继续未说完的话:“神子的特殊早就在贵族间传开,能在阳光下行走的吸血鬼是谁都想要拥有的存在。长寿,不畏阳光,太吸引人了。再次见到你后,我很肯定你跟那名神子是一样的。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吸血鬼除了神子还有一个,就在我的眼前!”
“所以?”
大厅陷入漫长的寂静,二人对视着看谁先沉不住气。
“你们的成因是什幺?”奥尔夫罕见的败下阵,这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圣廷不肯公开那他就问眼前的这位。
艾尔莉塔瞬间失去继续坐在这里的耐心,要不是为了能让帕拉丁平安的活下去,她能立刻掀了这个地方。
她压下梅莉莎的怒吼,毫不留情地揭开兰姆纳姆的伤疤:“你以为这就能让库斯琪站在阳光下?痴心妄想。”
短短的名字让奥尔夫差点颓丧下来,但他很快强撑起精神,这一瞬的变化逃不掉艾尔莉塔的眼。“果然是你。”没有愤怒,没有埋怨,只是平静的接受。
艾尔莉塔并不吃惊,银爪的存在不是秘密,眼前的老者或许早就猜测出消失不见的库斯琪死于她之手,不然以吸血鬼的卑劣本性早就抓着这个把柄威胁兰姆纳姆索取想要的利益,或者被无德的血猎狠狠敲诈一笔。只有她才会不发一言默默干事。
奥尔夫看着她平淡的样子心中泄了气,努力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你讨厌我。”
“不敢。”艾尔莉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不想跟他多说。
奥尔夫听出了她的讽刺,至少代表她在替库斯琪恨着自己:“我孙女跟你说了什幺?”
“……她说很敬爱自己的祖父。”
“哈!”奥尔夫讽刺地大笑一声,苍老的手挡住眼睛,征战多年的老人再也绷不住心中的脆弱,“她恨我,我把她锁起来,甚至还……”派人去杀她。
“这不是你的错,站在兰姆纳姆的立场上你的所作所为是对的。”艾尔莉塔本想再呛他几句,可无与伦比的悲伤充斥在整个大厅紧紧裹着她,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咽喉令她几乎喘不过气。这是做不了假的情绪,奥尔夫面上不显但心底已经在泣着血泪,艾尔莉塔的心还是软了下来,决定将库斯琪讲的话转述给对方:“库斯琪嘴上说着不理解但她打心里还是爱着你的,她跟我讲了很多,说你是猎场老手,有很多猎犬,她一直很期待与你秋季的狩猎,还说想赢你一次。”
“她还说了什幺?”奥尔夫满怀期待的想要听到更多。
艾尔莉塔摇摇头:“只有这些。”
奥尔夫长叹一声靠向座椅,仰头看着顶上的吊灯,上面垂满蜡烛长年累月留下的蜡液,他擡手指着那些盘桓交错的痕迹:“我们这些老人就是基座下的乱根,年轻人才是这个国家持续下去的火苗,可不论是吸血鬼还是狼人、魔女,他们一直在窥视着我们的火种引诱他们成为黑暗的一份子,妄图撕碎这个国家占为己有。
“将他们一网打尽是我多年的夙愿,只要能咬下他们一块肉,即使覆灭也在所不辞。银爪,我不再试探你,把心里话都诉说于你。我需要你,我的城邦需要你,我对你开放所有特权,在这里没人能拦下你,去干你想干的吧。”
艾尔莉塔站起身恭敬地对他行礼:“多谢。”
“走吧,我这里不便多留。”
厚重的门缓缓关上,奥尔夫挺直的腰板佝偻下来,严厉的老者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