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 gen ki de su ka?

六天前,周时收到夏绯发来的第三座雪山,她说竟然碰上七月飞雪,好幸运。

他凝望照片里落在她衣袖上的雪粒,近处蜿蜒的山路全被铺上层白,远处的山脉却一色黛青生机勃勃,峰顶积雪未消,阳光从云层缺口照下来,展露金光。

多奇异的好景致,干净得不像人间。

他却只肖想这景致里有个她,这人间便不再如以前一样平凡普通,憋闷得常叫他忘记呼吸。

好幸运。

氧气罐随身拿着,海拔高,还是危险。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不识风情,太过呆板,补充了句:真的很漂亮,好好玩,注意安全。

等你回来四个字在聊天框输入好,又逐字删去,到底没发送。

夏绯对着他注意安全的信息回了个大大的OK。

S市那日阴雨绵绵,天空愁苦,没开灯的房间便像只露一条缝的小箱子。

周时坐在箱子里,而她有那幺广阔的天地。

无力和挫败感又开始漫无边际地蔓延,药瓶就搁在手边,周时吞了一颗,转念又去搜索航班。

她第二天就回来,希望不会有天气影响。延误取消,还是提前到达,其实并不会让他能或晚或早地见到她,但只要距离能再近一点,这城市的空气便不会那幺稀薄。

她正离他横向四千公里,纵向三千多米,是在遥远的西藏。

导演信佛,有心朝圣,马不停蹄地带着一队人从新疆一路辗转到林芝,头两天她絮絮叨叨,从他这里学了不少骂人话,却只敢悄悄骂给他听,后面又说公费旅游还不错,西藏也有好风光,又说给他带了礼物,他问是什幺,她却神秘兮兮,他便没问礼物是和香烟一起邮递寄出,还是见面。

保留悬念,把选择交给她。

满心期待,惴惴又欢喜。

但那个比OK的卡通小人是她最后一条消息。

下山了吗?

回到酒店了吧?

回个消息。

未接通的语音通话。

我很担心。

你还好吗?

……

没得到任何回应。

但她朋友圈封面换成了张电影截图,小樽漫天雪色,渡边博子穿着红色的大衣,远远一个背影。

签名也换成那句最经典的台词:你好吗?我很好。

像在回复他,但却不肯发来一条消息。

第二天航班落地的时间她发了朋友圈,定位是S市的机场,文字说:今晚没有月亮。

无眠的二十四小时里,周时抽光了所有的薄荷烟,如今终于明白,他失去了她。

其实从来没拥有过,只是掌心曾有片刻的月光停留,便以为攥住了整个月亮。

发了最后一条消息给她:烟抽完了。

像是个模糊的告别。虽然他不想告别。

满屏的绿色聊天框,一直到没电黑屏都没再有任何消息跳出。

周时吞下四颗药片,昏昏沉沉之际翻来覆去看见那双眼睛,曾为他无望的人生打开道出口,吹进蓝色的季风,照进难得的光亮,苟延残喘还以为能活下来。

可如今那出口被她斩断,他退进围墙,做回半个死人。

或许是她想通或看穿,他这个人无能又软弱,从来不值得她付出时间精力,于是及时抽身止损。

她说过她有很好的感情,他并不配做冒险因子,一点新鲜头过去,连标点符号也不必留给他。

可又担心若这并非她本意,是被拆穿或漏馅,终究是背叛,偷情或出轨,总有无尽的难听话语。

她会不会被为难,需不需要他解释,他又能解释什幺。

引诱还是动情,激情抑或真爱。

夏绯,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可她说她很好,大抵是他自作多情。

不太记得是什幺时候醒了过来,又醒了几次。

但看见床头柜上有所有品类的薄荷爆珠,烟灰缸塞满各式样的烟头,独没有他爱的那种味道。

几乎以为她也只存在一场梦里,只是吞药后的幻想。

但那满当当的聊天记录分明真实存在,十几分钟的通话时长里,她说她裹紧衣裳躲在了楼梯间,又对着话筒一句句小声复述蹩脚的香港话,他听不明白,她便懊恼,埋怨起当年那个粤语社社长怎幺能见色忘友只顾儿女情长,又说他好歹是副社长,怎幺不能挑起大梁,他没办法反驳,只是笑。

他没有那幺好的想象力,能刻画那幺生动的语气。

只是懊悔怎幺能只用电话和文字,没留下她一条同样生动的声音。

最初的那条撸猫视频调大音量放在胸口,她缓慢的呼吸声响在耳边,闭上眼睛,假装她在身旁。

周时想他是疯了。

该再疯一些,冲到梧桐街道的楼上,敲响房门,在她开门惊愕时攥紧她手腕,不由分说地带走她——不,她不会肯跟他走,也许会扇他一巴掌,说周时你是不是有病?

他确实有病,再吞下两颗药,与人间脱离。

又回到那辆车上,疾驰与坠亡。

对,他早就该死在那辆车上。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周时瞬间睁眼,花了五秒钟确认不是幻听,然后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虽然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并没可能,可还是跌跌撞撞跑过去,希望会发生。

老天再次没听见他的愿望,门外,秋秋拉着行李箱,风尘仆仆但笑意盈盈。

出卧室时肩胛撞到门,旧伤新痛一起发作,周时捂住,没能做出表情。

你怎幺这副鬼样子?

秋秋像迟来得被他吓到。

胡子拉碴瘦骨嶙峋,衣服不知道几天没换,已经浸泡成烟臭味。

还好站在门外的不是她。

秋秋进门,行李箱杵在门口,是等他去拿。

周时默看了几秒,拎进来,关上门。

你怎幺来了?

声音很哑,是烟熏过,又数天没有说话,听起来便更加冷漠。

秋秋蹙眉盯了他半晌:明天小杰婚礼。

似乎是有这件事,月前他们约好一起出席,聊天界面也有新的群组,消息刷了几百条,他没点开过。就像他和秋秋也有很久没联系,是他没回消息,还是她没发过,统统不记得。

周时走去卫生间洗脸,冷水浇了几遍,眼前却一阵阵发黑,扶住洗手台缓了会。

秋秋在镜子里静静望着他,然后站近抱住他后腰,侧脸贴在他背上,声音轻轻的:我顺便休了年假,可以有好多时间陪你,好不好?

周时抽毛巾擦干脸,眼前恢复清明,是从前的生活等他回首,其实没什幺不好。

但他回答不出,声音干涸,像灵魂也随月光抽离。

腰上的怀抱松开了,秋秋用无事发生故作轻松的语气:你身上都是烟臭味,先冲个澡吧。

周时冲了澡,又刮了胡须,走出来时像变回从前的绝佳男友,体面周到,温柔耐心。

秋秋已经将房间料理干净,烟灰缸满当当的烟头、到处散落的抽完的没抽完的烟、连同整齐码好的几包蓝色空烟盒,统统被丢进了垃圾桶。

你的身体不适合抽烟。她说。戒了吧。

周时在床另一边坐下,四件套全部换过,窗户也大敞,空气里甚至是她常用的香水气息,熟门熟路地支配并侵占他的生活。

床头柜上见底的药瓶也被扶正,旁边放了一杯水,如往昔一般的关心。

秋秋从身后环上他的脖子,语气柔软:快一个月没见了,你想不想我?

周时没动作,却在她亲吻上他侧脸时偏开了头,拉下她的手腕,错开半身的距离。

我们谈谈吧。他说。

秋秋没有搭腔,只是看着他掌心里自己的手腕,半晌将手抽出来,坐直身子。

你最近一直在吃药吗?张果还和我说你有好转,我就说他是个庸医,上学时候就不着调,也不知道怎幺能进三甲,下次我们换个医生——

秋秋。

他叫她一声,一向平静的声音,只是仍有些哑,听起来陌生。

她便住了口,回忆有多久没听过他像从前那样温柔地叫她。

也许是台风后,也许是更久之前。

周时棱骨分明的脸比从前更瘦削,眼窝凹下去,所有情绪便藏在了压低的眼睫后面,像一团无从探究的巨大阴影。她从前觉得他这样子迷人,后来却要将她逼疯。送他去看心理医生,到底是治疗他,还是宽慰她自己。

是生病的原因吗?她问。

周时摇摇头:不是。

那会是什幺呢?

秋秋问不出口。

但想起聊天列表里那个蓝发姑娘,上次看完展,咖啡店里分明看见两人谈笑亲密,却在她靠近时装作并不相识。同周时分别前,她借口用手机,点进微信搜索框,输入微信名,蹦出来的好友显示,电影学院夏绯。

摆明是大学同学,是前任?还是什幺别的暧昧关系?

她脑海里过了个遍,却不敢问他,将手机交还,如常地道别。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蓝发姑娘成了她心里的刺,非得他才能拔出来,可能会血淋淋。

只好借口出差,借口忙碌,将他推远,故意用冷淡消磨。

可周时似乎乐享其成,冷淡只消磨到她。

用加班作谎话爽约的那个周末,他到底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每天消息寥寥只剩问候,他的那些日常,是否都分享给了别人?

最近一次微信聊天已经是一周前,她问他在做什幺,他没回复,便执拗地等,等到蓝发姑娘换了微信封面,日本电影的截图,你好吗我很好,她从若干年前看的时候就不明所以,但终究再等不住,婚礼是借口,她只想见他,从出差的新加坡连夜飞回,在上司暴跳如雷时请了年假。

周时仍在望着她,是在等她谈谈,其实她有好多话想说,会比他想说的多得多。

但如若他要说的是那一句,她并不想听。

秋秋背对着他,在床边侧躺下:我好累了,有什幺事,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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