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闻多彦便再次赶到了琴铺,他自觉来得算早,想要丢几枚赏钱给徐姐,让她放唐卿准半天工。他好带着唐卿准去出去逛逛,或许到街西的铺子定两条新裙子,最好就像唐卿准昨日穿的那条那样子的。
但铺子门口的伙计迎上他,说唐卿准刚刚出门,说是在无方酒家定了位置,要闻多彦去那里找她。
闻多彦稍微有些疑惑,唐卿准很少这幺主动,这让他感觉不太好,隐约觉得她和他要说的不会是和好这幺简单。
出了琴铺,晌午的永安巷并没有想象中热闹。夏日正午的阳光太烈,为数不多的几位顾客都被晒得发蔫,像是锅子里烫熟了忘记捞出来的青菜,泛着层让人提不起精神的油光。唯有街对面的几个小孩子不怕烈阳,欢叫着推来跑去。闻多彦顺着笑闹声瞥过去一眼,只见街边推着板车卖香瓜的摊位旁边,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兴冲冲拿着手里的两朵粉红花揪着花瓣挥洒。
那花有点眼熟。和他昨天送给唐卿准的花几乎一样,是他命人在自家花园里采摘的红芙。
闻多彦脸色有些沉,又回头扫了眼身后的琴铺,店面宽敞整洁,没有一处装点着花束。
“呵呵。”闻多彦无意义地干笑两声,下巴却是沉得擡不起来。
无方酒家。
闻多彦被店里小二引着登上楼梯往雅间去的时候,那股烦躁还是没有消。他想,自己对唐卿准或许是有些太好了,她想要风筝就给她风筝,她想要蝴蝶就给她蝴蝶,她想和沈玉婉去游湖,他便在她们靠岸后驾着马车接她。
或许就像昨晚喝酒时沈乘风说的那样,他太惯着唐卿准了,所以让她现在这样恃宠而骄,所以她才敢跟他提退婚!
闻多彦这样想着,推门对上唐卿准时脸色便不太好看,不像是来谈事情,隐约有些黑帮来寻仇的气势。
唐卿准正倚在窗边,听见闻多彦进来,眼神也没有擡,继续转着手中茶盖,漫无目的地拨着碗中的茶叶。
她没穿昨天的那条裙子,换了身紫色的长裙,显得她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
闻多彦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心烦,在他面前,唐卿准好像总是这样可怜又虚弱的样子,好像他给了她什幺委屈什幺气受似的,可实际上呢,他这不是低声下气的来哄着她?
“你还想提退婚,是不是?”
闻多彦耐心几乎告尽,扯开唐卿准对面的椅子时动作粗暴,桃木的座椅摩擦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噪声。
唐卿准眉心轻轻蹙了一下,似乎对这声音感到厌烦,但仍旧压抑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嗯。”
开门见山也好,她今天本来就是来和闻多彦摊牌的。
闻多彦冷笑一声接道:“给你脸了?得罪了老子,谁敢娶你?”
在他眼里,女人一生无非是嫁人生子,唐卿准敢跟他叫板,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还要不要了。
即使是天子帝都全国云集,闻家也是排得上名号的高门大户。闻多彦肯娶她,唐卿准应该感激。从前的唐卿准也是这样做的,所以当闻多彦不在乎别人讥笑她时她没有诉苦,当闻多彦不愿意陪她时她没有纠缠,当闻多彦需要她的时候她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直到她撞见自己的未婚夫和别人的女人颠鸾倒凤,听见他们肆意的调情,拿她的名字做增加趣味的玩具。
直到她提出退婚,直到她收到那封信。
唐卿准淡淡笑了一下,异常坦然:“闻多彦,我和别人睡了。”
她将领口的一颗扣子扭开,露出锁骨下方暗紫红色的浅痕:“你应该很清楚这些痕迹是怎幺回事吧。”
其实这痕迹她用口脂稍稍装点过。贺杞对她下手不轻,却都是集中在胸口和腰间,领口这种位置还真的没留下什幺。
可闻多彦的脸色还是唰地沉了下去,异常的黑,又涨出怒火中烧到极致的紫:“你、你他妈敢……”
他眼眶里像是要冒出火星,咬牙切齿看着唐卿准,下意识便要起身抓向她。
唐卿准是有备而来,自然也对闻多彦的反应有所预料,随着他暴怒跃起,唐卿准也站了起来,轻盈地想要窗边退了一步,同时侧身推开了手边的窗。
夏日的热风灌进来几缕,却丝毫不能让人感受到清爽,她也并非要闻多彦吹风:“你大可以吼的大声,让人人都听见。”
她的气势震慑住了闻多彦,他停在桌子后方,唐卿准继续字字诛心地说道:“窗外就是北仑街,正对面就是白尾营。我若是一步从窗子跃出去,白尾营的张校尉素来耿直忠勇,我坠于他的营帐之前他不会不管不问,到时候整个白尾营连同来往的百姓,都会知道你下了婚书的女人已经失身,给你戴了绿帽。”
唐卿准说得干净利落,决绝异常,站在窗边,闻仿佛多彦再多走近一步她就会一跃而下。
“你是要与我退婚,还是非得要戴这顶绿帽?”
唐卿准轻轻擡起下巴,直视着闻多彦。
闻多彦怒气冲顶,却不敢真的再向前一步,胸口被怒火涨得闷痛,剧烈地起伏着。
良久,闻多彦终于咬牙切齿地问出一句:“就凭你?”
唐卿准没有回答,而是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退婚,还是不退?”
闻多彦同样没有回答,他盯着唐卿准的目光像是要将她撕裂,双目泛出血红,紧接着不管不顾地向唐卿准扑了过来。
他身高体长,又是突然发难,两人间的距离于他原本就不过一扑之隔。况且唐卿准并非真心实意想要跳楼寻死,犹豫的这幺一瞬间,便已经被他扑到身旁,抓住肩膀。
闻多彦毫不留情掐住她脖颈,力气惊人:“你他妈放屁……”
唐卿准怎幺能和别人上床呢?
她明明对他都推三阻四。闻多彦不是没提出过和她尝试男女之事,但唐卿准坚持要等到完婚,甚至他下了婚书两人过了聘礼之后,也仍是拒绝。只是当时恰好华音楼来了新的花魁,闻多彦的心思被花魁牵走,也就没有再提。
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可笑至极,唐卿准是真的不肯,还是对他不肯?
啪——
唐卿准擡手,猛地砸了他一耳光。
闻多彦被扇得头一歪,动作却没停,转回脑袋便继续掐着她脖子,把头低下来要吻她因无力呼吸而松开的嘴唇。
慌乱之中,唐卿准摸到桌边自己未喝的茶盏,毫不犹豫便向着闻多彦头顶砸上去。
嚓——
清脆的一声碎裂声。闻多彦这才终于顿了顿,随着滑落的茶汤和碎瓷,他额头上缓缓渗出条血痕。
“你害我父亲,我怎幺不敢?”
唐卿准被掐得直咳,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闻多彦凝滞了片刻,而后猛地起身。
沉重的步伐踩着木质的地板彭彭远去,途中又传来餐盘瓷碗碎裂一地的声音,最后楼下传来骏马嘶鸣的声音,和男人烦躁的一句:“滚。”
最后一切声音都渐渐远去,唐卿准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刻之前,白尾营的事务司门内。
当值归来的沈乘风不满地抱怨着:“闻多彦这是怎幺了,急着见姘头吗这幺一门心思地往酒楼里钻,喊他也不理理人……”
身旁的同僚赶紧拿肩膀撞了他一下,沈乘风这才看见前面停着的马车,贺杞正悠然从车厢出来。
“见过小侯爷。”
两人齐齐行礼。
贺杞的目光却越过他们,看向府衙对面的酒家,二楼的一扇窗被推开了半扇,从他的位置能看见女人的一截细腰,向上是挺拔的弧度,以及朦胧的一段下颌。
久等不到回音,沈乘风偷偷擡头,却见贺杞已经收回目光,可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扫向他的目光有些冷:“张校尉说存客册的屋子有些背阴,今日太阳好,你们便把那些客册搬出来翻晒一番,日落再搬回去。”
“……是。”
沈乘隐约觉得,贺小侯爷似乎心情不好,有意为难于他。
可他哪里得罪了贺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