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施照琰放下手中的书卷,对侍女问道:“今日的晚膳什幺时候端上来?”
侍女正在收空掉的糕点碟子,她看了眼天色,恭谨回复:“怕是还要一会儿。”
施照琰从床榻上起身,还是觉得十分饥饿,厢房里还有一些鲜果,但她怕吃太多了,跟中午一样呕吐。
叶传恩大步走进来,就见她对着案桌上的蒲桃发呆,他挥退了侍女,坐到施照琰身边道:“还有不适吗?听闻你午后又吃了三碟糕点?”
施照琰疲倦地颔首:“是,还是觉得饿,你为何要找那幺多郎中,这个很难治吗?”
“……没有,是我太多虑了,”叶传恩看向她青白的面容,心底酸涩不已,“你想吃蒲桃吗,晚膳就少吃些吧。”
施照琰觉得心焦不已,她无意识地抠弄着手指,皮肉都有些裂开了,汹涌袭来的紧张感让她不得已蜷缩成一团。
叶传恩手疾眼快地攥紧了她的腕子,他刚刚看到,她竟要用手抓挠自己的脸和脖颈。
“你做什幺?!”他的嗓音变了调。
“……不知道为何,感觉这样能减轻一些,”施照琰在他怀里喘息着,她张了张唇瓣,“如果不吃东西,我会一直有慌张的感觉。”
叶传恩闻言眼帘低垂,手有微不可查的颤索,他知道她的心病跟自己有很大的关系,他难逃其咎,可如何能挽回现今的一切?
他用手很小心地贴上她的面颊,嘴上半开玩笑道:“听我的,好不好?如果你恨我、怨我、想杀了我,都可以来做,而不要这样折磨我。”
叶传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比施照琰小三岁,但身形比许多及冠的男子都要高挑,能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此刻是多幺期望,自己能够给她瞬间的安心,让她不会因此而香消玉殒。
“好了……不说这些。”施照琰指了指瓷盘:“这是蜀地的青杏子吧,我想吃这个。”
“那吃了这个,晚膳可不可以少用一些?”叶传恩动了动身体,让她枕在自己膝头,“明日我再找其他郎中来,你不用担心。”
施照琰笑了笑,很单纯的笑意:
“你跟以前嚣张跋扈的样子不同了。”
叶传恩有些愕然,他第一次见施照琰这样笑。流动着的眼波,像极了弯月倒映下的湖水,让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好似有了魂魄的名家画卷,只是枕在自己膝头,就让自己心神颤动。
文人墨客笔下,女子的风华不会流逝,叶传恩想留下这一切,他总算知道周幽王为何要戏诸侯了,要博在意之人的喜乐,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罢了。
叶传恩动了动唇瓣,却什幺都不敢说了,端起那盘蜀地的青杏子,望着菱花木窗外的湖水,总觉得自己被抽空了心神。
时光飞逝,光阴荏苒。
施照琰跟侍女住进了汴京城,周围的侍从竟有十多人,都是叶传恩随意挥手安排的,甚至在回汴京的路上,叶传恩拉着她,硬是要她跟着上了王盖青车,声势浩大的样子,让施照琰头皮发麻。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十指上戴着毛茸茸的指套,心底哀叹不已,这是叶传恩怕她胡乱抓挠,不由分说的给她套上去的。
侍女跟着她在汴京街道逛着,施照琰从杨柳下踱步而去,前方摊贩热闹,虹桥行人如织,汴河景色无限好,青牛白马七香车,两边屋宇鳞次栉比,赶毛驴运货的异邦人满面春光。
目光随意落在一栋酒楼前,视野晃动,一名男子的侧脸映入视野,男子坐着轮椅,似乎是腿脚不便,身姿有些羸弱。
施照琰猛地顿住,脸色突变,她不顾重重人流,拼命地朝对方奔去,周围人的侍从想看拦住她,汴京人流如织,害怕再次与对方错过,她嗓音嘶哑地吩咐侍从:
“去前方帮我找个人!坐轮椅的年轻男人!”
男子的侧脸很像宋得裕,往日宋得裕五湖四海云游时,也会扮作男子,施照琰支走了身边部分侍从,心脏激烈地跃动着,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也难过万分,为何对方坐上了轮椅?
“回、回禀夫人,奴才们没找到。”
施照琰闻言,不小心剪断了瓷瓶里的花枝,她身体孱弱,无法自己上前寻人,谁料到仆从会一无所获。
她阖上眼帘:“知道了,不用再喊我夫人。”
到底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奴才们办事不当?施照琰不知道,在叶传恩带着风霜回来时,她说:“殿下,我身子好了许多,打算返一趟大相国寺,看看有没有家里的信件寄过来,如果……”
“如果没有信件,我打算回一趟荆州,看望父亲。”
“你要找信件,让个奴才上山就好,为何自己要去那山路崎岖的大相国寺?”叶传恩摸了摸她的脸,“去看望荆楚王的话,准备回去多久?我怕是无法跟着你了,你身体有无不适?”
“不用忧虑,大概要去一月吧。”施照琰望向桌案上的糕点。
她往日里一直吃素斋,偶尔会食用鲜果和糕点,即使是这样,甜蜜的糕点仍然会让人发胖,她的脸越发圆润,全身软嘟嘟的,在烛火下擡首,竟比之前消瘦的样子更美丽,有了几分娇艳富态之感。
“你要用这个吗?”叶传恩蹙眉,他心中酸涩又无奈,“只用两块吧,若是心慌,我陪你去院里走走?”
“无事,我最近好了许多,应该不会到呕吐的地步。”
施照琰看向他的眼睛,心中情绪难言。
之前被叶传恩欺辱、折磨,险些魂断九泉,她自然是有强烈的怨恨,但世间的关系想要长久平稳,就必须要强迫自己把怨恨淡化,来换取最多有利自己的机会,找到仁辛口中的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总觉得惶然、凄凉。
她心底苦笑着,就算以色事他人,这日子也不会长久,总是冒出来的心烦意乱,让她不得已比之前食用更多的餐饭,发胖许多,当容色与身姿流逝,也不会甜言蜜语的抓住人心,日后该何去何从呢?
或许是施照琰多虑,她在接下来的时光里,跟叶传恩平安无事。
三年光阴飞逝,荆州王府人去楼空,父亲竟不在,连门口洒扫的仆从都被辞退了,彻底成了空壳,她立足在自己的院子前,杂乱的草木拂过小腿,擡头望向有些蒙尘的牌匾。
这三年的光阴里,无数补品奇珍都在身边,她的身体像是有回光返照之态,愈发洁白丰腴,艳色夺目。
施照始终琰不懂叶传恩的想法。
对方得知自己守孝之后,并未对她有过情欲上的逼迫,也对她算得上纵容宠爱了。
她还从叶传恩口中得知,赵宜霄不知做了什幺,竟会冒犯天子威严,引得皇帝大怒,屡遭贬谪,下放到他口中的乡野之地任职去了。
看着叶传恩身心畅快的样子,施照琰沉默不语。
汴京的盛夏炎热,侍女摆上冰盆冰碗,应寿笑眯眯地走进来,朝施照琰行礼:“郡主金安,这是云绫锦,寸锦寸金,殿下得了不少,这不是挂念着您,叫奴才赶紧送来。”
“嗯,多谢他。”施照琰总感到疲倦。
她落座在案桌前提笔书写,应寿在一旁佯装忙碌,嘱咐侍女道:“别用这素色的绢花,殿下生辰将近,府里需要喜庆喜庆,要是惹得殿下不快,出了什幺岔子,小心你们的皮!”
施照琰从书案中擡首:“……对,他是要过生辰了,我险些忘了。”
应寿凑上来,连连陪笑:“殿下还有半个时辰就回府了,郡主别让殿下失望呀。”
施照琰摆摆手,示意自己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