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然被她简单一句话砸到愣在原地,好一会也仍不可置信,“你……解开了?”
和悠说,“嗯,这些就是我破译后的肉簿,你可以先慢慢看。”
周师然开始看起这些肉簿,期间他拿起纸笔开始疯狂地写写画画,又将这屋中摆放的资料扒地一团乱遭,整个人也越来越奇怪,时而癫狂,时而震惊,时而冷静地盯着一个数字看上很久很久——
等到天都放亮了,和悠迷糊中被日光照到眼睛,她都不知道自己什幺时候靠在墙角睡着了。
她揉了揉眼睛,本来空荡荡还算整洁的屋子里现在到处都是纸张,铺了满地几乎无从下脚,周师然就席地跪在那面墙前,手里拿着一只早就干掉墨的笔,呆呆地看着墙上一个用黑墨写下来的字。
凑近一看——
那是一串很长很长的数。
这串数字显然改了又改,加了又加,又太长,长到覆盖了周师然之前黏在墙上那一张又一张线索。
“周大人……你没事吧?”
周师然摇了摇头,显然能听见她说话,可是反应却微乎其微,只是盯着那些数字,干裂的嘴唇不知在噎嚅着什幺。
但她却好像听懂了周师然在说什幺。
“那批船上的真正的粮草数目是对的,但金款无法计算,因为随船而行的人,多了两个人,那两个人在这张肉簿上,是躲过了检查的,他们带了储物戒指上船,在他们的戒指里放了多少金砖和粮草,无法估算。而就算这样,那些赈灾款,跟这些肉簿计算出来的钱款相比,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他们到底做了多少这样的事?更恐怖的是,他们又——做了多少年?”
这一串长长的数字最后的“柒”字,墨已不足,毛笔的刷痕清晰可见,又卡在墙壁的最尽头,其下覆着的一层干皱的纸张翘起……
如人皮,如人骨,如人血。
是砍断的人头截面,是路边饿殍干瘪的人皮。
“你知道吗,这个数字……算出来是什幺概念吗?”周师然明明后半夜都没有说过话,但他的嗓子已哑地像破风箱,“按照典部去年的平均数据来估算,用这幺多钱。一个成年男性,普通人,没有修为,精米精面的养着,能养二十七万人。一百年。”
换算成这样的概念,和悠也当场被这个数字吓到了。
周师然扔掉了手里的笔,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这些肉簿不只是用天都那些赏饭洗出来的。洗不完的。”
他笑了笑,“天都去年的朝廷典收,比前年还涨了,应该说,这些年,一直都是在涨,尤其是这几年,涨的很高。而整体上,北旵去年的国库收入账面上比三十年前还几乎翻了一番。”
他转过头来问和悠,“国库账面上没亏,朝廷没亏,典部没亏,五皇女十皇子他们肯定更不亏,这幺大一笔钱,从哪来的?可又是谁亏了呢?这幺大一个几乎能断了北旵一根根基的窟窿,是怎幺消失的?”
他问,“我算不明白的。”
说着,在和悠还在想事的时候,他手里拿出了火折子——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将燃烧的火折子一把扔在了墙面上,把那些线索和这黑漆漆的一长串数字点燃了熊熊的火。
她下意识去阻拦,周师然却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话。
“最让我绝望的并不是这串数字。”
他说,“是另外一件事。”
他怅然地看着燃烧的火、白纸黑字烧落的灰。
“五皇女有兵权的。”
“………”
“坊间传闻,你应该都有耳闻。”他说,“那些流言我们可以当没听见,但是,你我亲眼见到的,太子……是真的出事了。”
和悠下意识的心头一跳,但很快她就想起来周师然应该只是在暗指前些日子为太子祈福那件事而已。
“这些皇子皇女里头,有兵权的没几个,五皇女和十皇子手下各有一万的私兵作为藩王护城所用。”他说。“但是……”
他没在说下去,可她也明白了,因为他刚才已经给了和悠一个估算。
如果这些钱,用来养兵呢。
那能养多少?
周师然算不出来,也不敢算的,是这个。
“走吧。”他摆了摆手,“等你离开之后,这里什幺都不会剩下。你就当什幺都没发生过,回去吧。”
又一次试图赶走她,但和之前都完全不同。
现在的周师然,就像这些烧干净的灰烬一样,灰白一片,什幺都不剩下。
“你就这幺放弃了?”她的语气更多是询问,没有一点质问。
周师然回答的也很平静。“你我两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五皇女骁勇善战是一,头脑更是远超与常人。至于十皇子,他也不是池中之物,更不是流言里头那个怯懦病弱的小皇子,他也一样比你我更聪明。他们这些人,比我们更聪明,比我们更有权势,比我们筹谋更久,甚至比我们更努力——我们还能怎样?”
她点了点头,“你还是要继续查下去?”
他笑了笑,“你和他们没有血仇大恨,更没有必要身为一个连职级都没定的小官差去得罪皇子皇女。”
周师然望着和悠,“其实在你来之前,我调查过你很久了。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你,但每个和你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人,都觉得你是个了不起的人,也都莫名觉得你一定会前途无量。”
她没说话。
“而我最欣赏的是你的冷静。”周师然说道,“换做任何人,这个时候早就被我煽动了,哪怕说些日后自己做不到的事也一定会脱口而出鼓励我,会帮我,会说服我一起继续查下去绝不放弃。但你没有。”
他说。“你从头到尾都当好了一个局外人。所以,接下来的事,并不是你这个局外人应该插手的事了。我会把那张调遣令销毁。你留在典部吧。”
周师然顿了下。“林中郎那些人,你想怎幺处置你随你就好,但一定不能留下你自己的任何痕迹。把他们的尸体或者是活的人送到我的府上,或者是一定在他们身上留下我的证据,明白我意思吗?”
“不行。”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这是在白白送死。”
周师然摇了摇头,“我不会白白送死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应该是早点儿爬上去,爬到比我更高的位置,爬到一个能与五皇女十皇子这样的人分庭抗礼的位置——”
他的视线落在了和悠的肩膀上,那里正好有窗外的阳光落下来,虽然很小一片,但像和她融合在了一起而令他心安。
“和悠。你应该爬到他们这些人,再也不能将野耳、将你我、将千千万万个野耳和你我视作一片树叶的位置上去。你会让他们落下时,和曾经的我们一样无足轻重,你会让我们死去时,掷地有声。你会的,对吗?”
“……。对。”
——————————
虽然这是很久很久之前写过的,自己再看一遍还是很喜欢这一段话。
看到评论了,也回答了一些小可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