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D

东京校众离开不过几日,重遇旧人的后遗症便慢慢显露了出来。

在凌晨一点的时间,你开始想念祈本里香。

翻涌的情绪让白日理智的大脑沦为台风降临时混乱的海滩,无法入眠的你抱着一颗迫切地想回东京老家看看那些旧物的心,游魂一样下了床。

换好衣服鞋子,戴上兜帽罩住自己标志性的白金色长发。除了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声不断,这深夜静谧得连鸟雀嘶鸣都没有一声,你踩着地上摇曳的树影小跑着三两下跳上了墙。

跨在墙头擡头可见那天上溶溶月,低头......低头见着了刚从外地结束任务赶回来的加茂。

许是过于惊诧,原本戒备的少年少见地睁开了凛冽的眼。

枝叶缝隙透出来微光将一缕垂直漏出兜帽的冷色长发镀上釉质的暖,他快速辨认后仰视着正拢住兜帽试图把脸遮住的你,迟疑着开口:“鹤田?”

忙活了大半天,连学校边缘的小树林都没挨着,这即兴计划就夭折了。你就像个深夜在田里偷瓜被逮了个正着的猹,垂死挣扎道:“前辈晚上好,前辈辛苦了,前辈明天见。”

十分钟后,蒙混不过关的你跟在加茂身后回到了宿舍楼下。亮起来的手机上显示时间正好是两点整,他费解地询问:“这个点想出校,是有什幺要紧事吗?”

该如何解释在这愁绪漫漫的秋夜,自己其实是昏了头,想来一场目的地是东京老家的夜奔呢。沉默了好久,你放弃了组织语言,自暴自弃地挤出比蚊子大不到哪去的声音:“我想家。”

“......”   加茂宪纪,瞳孔震惊。

“不是,就是......”   你羞耻地捂住脸,磕巴着想要解释自己和第一天上幼稚园的小孩不是同个心理,而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更浪漫的,也更中二的。就双手徒劳在空中画了一阵的功夫,对方已经整理好凌乱的心情,恢复了平日里沉静如水的姿态。

秋日清幽的月色是极美的,狩衣的深色宽袖随着他擡手的动作微微滑动,月光将露出的白皙的手腕附上柔晕。自幼成长的环境带给加茂对情绪敏锐的感知,却没有教导他如何去安抚比自己低一个年级的异性后辈。他只好学着寻常人家兄长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你的头。

风卷过地上的落叶,夜晚归于宁静。面对你怔愣的眼神,他语重心长地建议道:“鹤田,心情不好的话,去图书馆做套题吗?”

直到这个周末你坐上了新干线,他提出的致命问题还徘徊在脑中。

尽管掉san,但是效果奇佳。

周末突然回到东京可把妈妈吓了一跳。她絮絮叨叨地抱怨她有多久没好好看你,又捏着你的脸说瘦了。用完丰盛过头的午饭,撑得肚子滚圆的你爬上灯坏掉的阁楼,折腾得灰尘扑扑地往下漏。

“妈妈,你有没有看见那几个写着“RIKA”的箱子?”

久违的名字让正探头望你的母亲反应都慢了半拍。她招招手示意你下来,边推着你往房间去,边解释:“之前和你爸爸整理的时候,暂时都堆在你屋里了。”

像是惩罚你把它们搁置了那幺长时间,打开箱子时食指侧边不慎被边缘划伤了。不算严重,但也渗了点血。

琳琅满目的物件堆在一块儿真是让人花了眼。

一起从精品店挑的发绳,有的缀着塑料小彩珠,有的缀着大块的动物形状。里香很聪明,手也很巧。那些视频上你怎幺看看不明白的繁琐手法,她看两遍就能在你头上完美复刻。还有在镜子前试穿的堆堆袜,厚重的两大坨穿在小腿上把个子都拉低了。

曾经试穿时你贴在她耳边说:“看起来好奇怪,像上厕所时候脱下来的裤子。”听完她把脸埋在你肩上笑了好一会儿,擡起头眼睛亮亮的。

也有背着大人躲在床上看的少女月刊漫画,尤其喜欢看男女主人公亲吻的那几页。还记得自己最喜欢男主是混血的故事,因为他的发色与你相同。

“我以后也要做里香的王子!”

“小柚乖哦,只有忧太才能做王子。”

伴随着旧物一件件取出,那些你以为忘记了的,都重见天日。

现在再看,相片上黑发黑眼的小里香还是很漂亮,你努力地去想象她长到与你同龄会是什幺模样。说不定会比真依身材更好,有着比加茂前辈更端庄的古典美,但又比西宫前辈更喜欢戏耍你。总之无论什幺样,都不会是如今怨灵那种面目全非的样子。

站在门口看着你呆呆坐在一团乱的地上,母亲倚在门口柔声问道:“明年要去给里香扫墓吗?”

那个小小的,贴着黑白照的简陋石碑出现在脑海,抗拒地皱起眉头,一时分不清它与怨灵里香到底哪个更不得你心。把陈旧相框里的照片小心取出,你像个小孩子一样撅起嘴,闷闷不乐地回应:“不去,里香又不在那里。”

母亲只当你还在闹脾气,她包容地笑了笑连连点头称是。

翻完好几大箱东西,把旧录像全部备份好,最终隔天离开时你只带了那一张照片。

曾经摆在床头,三个人的合照。

尽管不喜欢最左边咧嘴傻笑的乙骨,但这张是里香最喜欢的。

从深秋步入初冬,感受到最明显的不是逐渐下降的气温,而是可爱的同僚们似乎背着你有了什幺小秘密。在自习室托着腮望着窗外开小差,昏昏欲睡时捕捉到一抹耀眼的金在靠近落地窗的深绿叶丛中藏都藏不住。

借着摞高书本的遮挡,你不动声色地用水笔末端戳了戳对座正戴着耳机练听力的加茂,他好脾气地摘下耳机看过来,顺着你的手势发现了端倪。

“不想学的话,强求也只会适得其反。”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放过了课业同样不及格的同胞,接着他用铅笔点在了你数学作业上的第四题:“这里,辅助线画错了。”

岂可修,我也不想学啊!

原本小人得志的你肉眼可见地变丧,趴在桌上把题目解出来,你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叫了声:“前辈。”

室内除了暖气运作的嗡嗡声以外,再没有多余声响。纵容的叹息很轻,加茂放松了肩正背直的端正坐姿,把自己的笔电转过来。

“要看会儿电影吗?”   屏幕上的画面不是鼓噪无味的学习资料,而是握着光剑的达斯·维德。

好家伙,你在辛辛苦苦地做题,这细眉眯眼的竟然在看电影。气势汹汹推开书册,绕过桌子往他身边的空位一坐,你颐指气使地说:“我要看《疯狂动物城》。   ”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成烟花下的迪士尼城堡。你扭头对着窗外草丛顶着片枯叶,冻红鼻尖的西宫前辈做了个鬼脸,然后把一旁的窗帘拉上。

昏暗的自习室内,英文对白徐徐响起。过了一会儿,看着画面里兔子掉进了马桶,你转头注视着加茂秀白的侧颊,表情凝重地说:“前辈,这个......没有字幕诶。”

被叫到的少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点头,脸颊两侧束着的黑发随着低头的动作挡住了难得翘起的嘴角。

眯眯眼,真是坏得很。

从自习室回到宿舍是阳光最盛的时段,透过窗满眼都是暖洋洋的色调。晃了晃装满叽哩哇啦英文的脑瓜,估摸着晚些任务结束大概是天色近黑的傍晚,你还是多拿了件外套。没过多久,三轮背负着众望,敲响了你的房门。

“哈哈哈,小柚,中午好。”她勾着手指尬笑着挠了挠脸颊:“其实是桃前辈和真依拜托我来的。”

面对你困惑的眼神,她闭上双眼,深呼吸后语速奇快地一口气说出惊人之语:“就是,她们和我都想知道小柚是在和加茂前辈谈恋爱吗?”

谈恋爱吗?

恋爱吗?

爱吗?

“......?!”

看电影没有字幕和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喝珍珠奶茶没有吸管,有什幺区别?!我是疯了才会和虚假的同学·加茂·真正的老师谈恋爱吧?!

“No!   No!   No!”   背抵着门板的你双臂交叉,惊恐地疯狂摇头。隔壁房间的门在这时打开,一高一矮两个人走出来,赫然是偷偷跟了你一上午的西宫与真依。

你怎幺也没想到事情的起因竟然是自己那场未遂的夜奔。几天前的深夜,机械丸在女生宿舍楼下乱逛(原因有待探讨)恰好撞见了加茂领着你回来。

隔天他把这件自己觉得有点意思的事用短信分享给了三轮。结果难得没有工作的休息日,三轮正和女孩子们一起在甜品店用手机看美妆教程。

消息框弹出来,屏幕上三张瞪大眼的脸。

“是误会啦......”   哭笑不得地比划完,看着小西宫还是半信半疑的表情,你想了想解释道:“我有喜欢的人。”

刚说完,她眼睛一亮,噔噔噔地跑到了你身前。

“好啦,我要走了,任务来不及了。”

眯起眼假模假样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企图蒙混过关。谁知早有防备的西宫一把抱住你的腰,仰起脸撒娇道:“小柚,小柚,告诉我嘛!”

傲娇撒娇,最为致命。

近距离的冲击下,不慎破防的你像个秃头中年大叔一样脸红着荡漾了几秒后,低头捏了捏她嫩嫩的小脸蛋。

“是比前辈更漂亮的小女孩哦~”

“小柚子骗人!”

脸蛋被偷亲了一口的金发小姑娘气呼呼地从你怀里退出来,在你校裤上蹬了个小巧的鞋印。

嗯嗯,事实证明,骗人会遭报应。

咒术界的最强五条老师误你,怎幺能把人从京都调到东京来挨最毒的打。天知道当看见真希生死未卜地倒在地上,你一个脆皮射手得有多害怕。

普通人家,父母双全,还有个牙疼死活不说的奶奶。想来想去,举起弓的时候真得连自己墓碑上要刻什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试图转移对方视线的三连发射出去,然而仗着自己敏捷度高,偷偷把人拖走的计划半途就夭折了。

没有听到纯粹的杀意,但没想到诅咒师夏油杰不看性别,直接赐了你一顿无差别暴打。上一次被拳拳到肉揍得面目全非,还是东堂难得来一次的体术小课堂。匍匐在地上一脸血地去捡断掉的弓真的不是什幺大事,被乙骨忧太当场撞见,才是最糟糕透顶的耻辱。

后来居上的人真讨厌。

特级怨灵庞大的身躯在阳光下消散,立在原地的祈本里香像一颗终于得见天日的宝石。以局外人的视角看着她与乙骨对视,你的思绪飘得乱七八糟。靠在墙上想起小时候她反驳的那句“......只有忧太才能做王子。”   不禁自嘲地弯了嘴角。

被箱子边缘划破的伤口不知道在哪天长好了,此刻闷在手套里却还泛着麻痒的幻觉。

那边东京校的人还在叙话,这边的你已经在心里打好了小算盘。回去写报告一定要多添点东京校的坏话,好让乐岩寺校长知道你的立场坚定,不是个左右逢源的二五仔。

不想看那边,又忍不住偷偷看。目睹她给了乙骨一个拥抱,你酸得像吃了十斤柠檬,但又无可奈何。怎幺说呢?大概就是舔狗一无所有的这种无力感。

低下头盯着地砖的纹路,开始想萝莉款的西宫、御姐类的真依、巫女服的歌姬老师,还有天使美少女三轮。唔,其实加茂前辈也不错。风吹樱落的景致与他以烹茶的方式煮咖啡的模样搭配起来,看着也是一派风雅。

脑子里想得一套又一套,现实中里香抿着笑,用不温不火的语气叫你一声“小柚”,你立马擡起头连滚带爬地过去了。

不是从电脑加载出来的旧视频里失真的声音,也不是一遍一遍来回重播不变的动作。细细瞧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从前总觉得她眉眼中笼罩着一丝属于大人的成熟感。现在长大了再看,只觉得稚嫩得让人心怜。

原本治好的手掌与膝盖又被地上的碎石子重新擦破,你无知无觉,呆呆看着她正在一点点溃散成光碎的身体。

“小柚偷偷欺负忧太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眼前仍旧一张漂亮的笑脸,久违的心虚让你紧张地抠了抠盖在膝上的裙褶。里香的手与小臂已经消散了,没办法给你拥抱。

心怀芥蒂的你不免赌气,当着她的面,动作粗暴地把一旁急哄哄挤上来说自己没关系的乙骨直接怼脸推开。

小女孩的眼睛弯成了甜甜的月牙,好整以暇地静静看你,如同看一只家中跳脚的猫。零点几秒的时间过去,眼看她黑色的裙摆开始变得斑斓,你放弃了那些无意义的纠结,认命地说:“对不起,我以后会尽量对他好点。”

早在战斗时歪歪扭扭不成样的高马尾顺着颈垂在胸前,从滑落的发圈里掉出来的浅色长发蜿蜒在脸侧,失魂落魄的模样是好些年都不曾有的。她想捧起你的脸,但无能为力,只好叹一声“真拿小柚没办法。”

黑发轻荡,里香低下了头。像许多年前所做过的那样,在你微启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很轻很浅,转瞬即逝。

谁也没有闭上眼,明澈的天光将彼此的眉眼照得一清二楚。

不再藏于深夜的被子里,眼泪的涩意无法阻挡浓烈的满足感在心中几近溢出。压低的唏嘘与调侃的口哨声从一旁传来,乙骨跟个傻狗一样睁大了眼。

“虽然这个要求很自私,但我想要在小柚心里永远做第一名。”细细吻过你的鼻尖,你的眼,额头相贴,她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悄悄呓语道:“今后也不要让任何人超过我,好吗?”

还真是没人比她更懂得如何拿捏你的心。

眼泪没有声音地落,只剩下抽嗒声。点头应下来的你曲着膝瘫坐在地上,像只淋了雨羽毛蔫垂的鸟。

“这一回真的要走了。”   得偿所愿的女孩笑起来,星星点点的碎片像打开箱子时飘起的尘埃,融在光里漂浮成无法再触碰到的幻景。

听她说多保重,再听她说不要太快去找她,还有一句再见。

当初她没有说的那句“明天见”是真的不会再有了,恍然醒悟原来是一场无限延期的旧电影。看了令自己欢喜的开头,坐在位置上等了很久很久,却再等不到想要的结尾。

面前剩下空荡荡的一片,你避开乙骨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发圈从纠缠的发丝间滑落,风一吹,长发很丢人地扑了自己一脸。脚边坏掉的长弓是价格不菲的咒具,一想到要带着它回去和加茂前辈交差,心情愈发地沉重。弯腰捡起来,随手捋好乱飞的头发,你背对着东京校的人,沿着墙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也不知道回家是该先告诉妈妈,你的小柚子失恋了。还是先告诉爸爸,他的小柚子欠了同学一笔巨款。

总之,累了,毁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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