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旁的商铺中，已经有几家店率先亮起了灯。
电线在头顶错综复杂地缠绕，交织成一张黑压压的网。穿着校服的小孩打闹吵嚷着，在路过转角时，却不由自主，为巨幅玻璃后的玩具驻足。
信号灯固执停在红色不动，司机扶着方向盘，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无意识擡手擡手，摸了摸自己夹在耳边的烟。
街道上空飘出食物的香味，伴随着刺鼻的油烟味，悄无声息从车窗的缝隙中渗入，、与车内浓浓的机油味混杂在一起，糅合出一种令人不适的气味。
花月娇默默把头侧向窗外，鼻子凑近那道敞开的缝隙，寒风袭来，一视同仁地拍击在她脸上，体内涌起地那股不适稍稍驱散。
远处的天空凝结不动，大片云彩停在天幕，是半明半暗的色彩，山林变成暗淡的灰绿色。隆冬的冷风沿着车窗缝隙爬进车内，让花月娇的脸也随着天色一寸一寸的暗淡下去
已经是傍晚。
终于，停在路口不动的小孩一步三回头的从玻璃窗前挪开，信号灯由红转绿，大巴车缓缓启动，摇晃着行驶在路上。
车灯照亮了立在路边的白色指示牌，“沃龙村”。沿着路口离开这条高速，再在蜿蜒的小道上开上一个小时，就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几年前，花月娇就是沿着这条路离开的。
临近发车，她才下定决心买了最后一张车票，那时候还是夏天，花月娇拎着缩减到只有小小一袋的行李，狼狈从人群中挤到座位。
她靠着窗坐下，刚想喘口气，身边就坐下一个胖胖的阿姨，女人的目光在她脸上迟疑几秒，然后毫不客气地开口，说小妹，你怎幺不开窗啊，热得慌。
那时的花月娇比现在脾气更软，听见胖阿姨这样一说，立刻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把车窗拉开。
带着热度的风灌进来，与风一起吹进来的，还有这条没压实的路上无穷无尽的灰。
车上的机油味比现在更浓，没有围巾的遮挡，和那些空气里明显的土味一起，张牙舞爪地蹿进鼻尖。
想到这里，花月娇低头，视线落在那条把她下半张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上。
出发前她又回了亭山花园一趟。作为助理和秦月乔出门需要携带的东西和作为花月娇回家要带的东西，自然不尽相同。
收拾行李的那十几分钟里，花月娇忍不住担心自己会和林云深撞上，毕竟现在是他的下班时间，可她暂时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幸运的是，直到坐进车里，林云深都没有出现。
花月娇把能想到的都带上了，却唯独没想过，这条印象里时刻飘着尘土的路，这幺多年过去，依然保持原样。
当一辆又一辆摩托飞驰着超过大巴，在前方扬起一片黄尘时，花月娇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下半张脸就被一阵柔软的触感覆盖。
那些难闻的尘土机油气味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很淡很淡的花香。
花月娇惊讶地转过头，却没能和江初年对上视线。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但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江初年的恳求，在露台凛冽的风声中，她缓慢又坚定，松口说自己要一起回去。
比不上X市的繁华畅通，她和江初年一起长大的沃龙村只是个偏远的小村子，要转过两次交通工具才能来到镇上，还要再等大巴发车，在土路上一路摇晃才能到地方。
他们碰面时，江初年就没怎幺说话，伸手替花月娇提上行李，就安静站在她身边，像在扮演一个沉默的保护者。上车之后，花月娇才知道，原来在打通电话之前，江初年就已经提前替她买好了车票。
“你不怕我不答应吗？”她看着窗外快速变幻的风景，一边不经意用手肘捅了捅江初年的手臂，目光随之移到江初年脸上，脸上流露出些许好奇的意味，“那样要亏钱的哦，你不是最喜欢钱了吗？”
“嗯。”江初年点头承认，“害怕。”
“但是你答应了。”
看着江初年明显认真起来的表情，花月娇有些无奈的伸出手，在他的头顶狠狠摸了一把。
“哼哼，谁让我是姐姐。”
她这样说。
随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风声，一路上只有花月娇和他搭话才会出声应答的江初年不自觉向她靠近了一点，衣摆贴着衣摆。
他从容把那条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围巾展开，然后就这样裹在花月娇的脸上，将她下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
江初年垂着眼帘，手指按在厚实的布料上，正小心翼翼的替花月娇整理，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又细致，恰到好处。
察觉到花月娇似乎有话要说，江初年率先一步将车窗又拉上一点。
“好了，忍一忍，很快就能到了。”他顿了顿，才语气平淡地唤了一声，“姐姐。”
明明江初年看起来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花月娇却诡异地从他的话里品出一丝委屈。
她没回话，大巴在路上颠簸着前行，感受着鼻尖隐约的香气，花月娇的头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仿佛随时都会撞在车窗上。
然而，就在即将砸到车窗的前一秒，一只纤长有力的手迅速出现在她们之间。
这只手温柔地拢住花月娇的脑袋，将她和坚硬的车窗玻璃隔开。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直至变成最深的黑，夜间的气温越来越低，道路两侧仅存的树叶在夜色中瑟瑟发抖，显得奄奄一息。
尽管车窗上那道小小的缝隙依然开着，寒风裹挟着尘土不断从窗外吹来，擦过江初年挡住花月娇的手背，灌进车里，但江初年对此却毫不在意，
他侧过头，出神地望着窗外逐渐熟悉起来的风景，看上去若有所思。
直到余光瞥见花月娇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他才回过神来。
江初年抿了抿嘴唇，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将花月娇的头隔着围巾，轻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找到了舒适的倚靠，花月娇闭着眼睛，下意识朝热源处拱了拱。
没扎起的发丝就这样垂下，沿着肩膀滑落。
江初年低下头，怔怔望着那截掉落在自己腿上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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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看到姐姐会撞到脑袋，谁都不会忍心的，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