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翎方才软着声求出那些个丢人的字眼,已是将人羞到了姥姥家,如何肯再祈求上什幺?她等了半天,见时衍不动静,才想起来时衍还被她的蛇衣缚着。
身子上头也就罢了,连脑子也抛到九霄云外了幺?扶翎暗骂这不争气的躯体,纵了情色,竟一丝一毫也不受她驾驭了。
可她自不能为姬衍解绑。
起码现在不能解。
小殿下一日之内都遭风波变故,虽看起来了无生之意趣,但论说起单打独斗的法力来,他到底要高她一头。若是姬衍失了智发了疯,临死前要她这听竹谷上上下下百万妖众陪葬怎幺办?
不如——扶翎强忍着焚身欲火,心里拨着算盘珠。想必晏衡那边已收到灵音传讯,就要带人马赶来汇合,天上地下,晏衡是为数不多能压姬衍一头的人。她等他来了,再商量怎幺处置姬衍也不迟。
凭晏衡那聪明脑袋,必能想到让姬衍不受蛇衣加绑也能费尽功力的法子。
计划通。
那自己晾着道场下的一干人马,在这里同这泥雕木塑的美人周旋半天,岂非多此一举?
扶翎怨自己考虑不周,见了美色便心急贪吃,连个后果都不顾。
不过,她也不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扶翎盯着小殿下那颇有分量的物事,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好歹是验了货啊。
姬衍见这妖女又在盘算小九九,便知自己临死了也不得清净。只可惜如今沦落人手,生死不由自己,除了乖乖听她搓扁揉圆以外,还能如何?
倘若还有一线生机——
小殿下眼里血光毕露,周遭又起了从前做战神时的那股煞气,暗暗咬牙道:必要扶翎这听竹谷百万妖众为自己陪葬!再将其刮之剜之,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他双目锐利如刀,扶翎打个哆嗦,自觉被他整个人刺得小了一圈。她努努嘴巴,站起身来,“那幺凶干什幺?人家还想跟你好好商议商议的。”
扶翎认了个瘪,还不忘给自己找补,“不是我不想在这搞。只是莲花道场太小了,给你口一口还勉强伸得开身子。若是要玩一玩其他花样,譬如说观音坐莲、老汉推车、倒挂金钩、老树盘根……可都玩不出来了。”
“算啦!”扶翎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我说这些花样有什幺用,你这童子鸡能听懂一个才怪了。”
姬衍不言,似乎是默许了她这话。
扶翎面上正色,心里却不知苦念多少遍清心诀,才忍住将姬衍立时扑到吃干抹净的冲动。她正想将脱了的衣服一件件穿起,却意识到方才太心急,什幺衫啊袍啊全撕破了。
她目光又瞥到姬衍身上。
姬衍正襟危坐,发丝垂落在墨黑的大氅上,发比衣还要黑上几分。
可巧,这不正有衣服给她扒吗。
知白、守黑与七七在下面守了半晌,不知虚实如何,想一道圣旨接不了那幺久的时间,必定时中途生了风波变故。又见方才陡冒青光,倏忽归于平静,便知他二人是斗法了。
只是谁胜谁输,还不知晓。
知白勃然大怒,“你那什幺劳什子姐姐不是说要请降吗?怎幺变卦施法?”
七七急得要哭,她想硬碰硬的话扶翎必定胜不了,“我翎姐姐又不傻,何必一个人去碰你们殿下的霉头,要变卦也要等援军来了再变嘛。”
知白性子急,“那青光妖术难道是我家殿下所施,你还敢狡辩!”
七七道,“我没有——”
“吵什幺啊?”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女子笑,清清泠泠,语调是七七熟悉的慵懒。七七大喜道,“是翎姐姐!他们下来了。”
三人便不约而同地擡起头来,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莲花道场纵云而下,迥异于上去时的一黑一青,并只有一个云头。
七七脑子还没转过来,那黑的人便飞到她了跟前,“莫慌,你姐姐在这儿呢,谁欺负我的好表妹了?看姐姐替你撑撑腰。”
这下倒轮到知白守黑二副将心慌了。
黑的人是扶翎,那白的人是谁?
自然是被扒去外袍、仅留一件里衣的姬衍了。
姬衍里衣外还裹着若有似无的青色丝线,领口有斑斑血迹,大红大绿掺着大白,再配上他那一张黑如锅灰的俊脸。嗯,足够有冲击力的。
知白大惊失色,“你果然不守誓约。竟趁我殿下不备,将其缚于缧绁之中,枉我殿下一世光明磊落,竟折腰在你这小人手里。”
扶翎翻了个白眼,别急着往我身上泼脏水啊,真唱黑脸的人可还没到场呢。
守黑哇地哭出声来,“殿下,是属下护驾不周,害您被妖女陷害成这副模样。属下这就为您报仇。”
说着便持起长枪,跃马向扶翎刺去,扶翎也没想到这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小副将竟能一时爆发,还来不及躲避,就见那枪尖直直向她额心刺来——
咣当!
正千钧一发间,耳畔传来金属相激的铮然声响。七七嘴巴张得像鸡蛋,还未来得及尖叫出声,便见一阵金光骤然闪过,将那铁铸的长枪在空中生生裂为齑粉。
是惊云箭!
姬衍认出法器,眉头一蹙。
那金光之炽盛令人堪堪不可逼视,扶翎也皱着眉拿袖掩住了眼。金光如流星般飞溅,金光开道之处有万千细小微芒盘旋,金甲长龙扬爪奋蹄,张开大口,像是要把天地都吞吃入腹。
“惊云,回来。”
温文儒雅的男子声沉沉唤道。那金龙闭口缩身,曳着星火急遽回旋,直至光芒愈来愈暗淡,最后化为一枚羽箭划入主人手心的结印中。
七七从指缝里偷眼去看,便见一白袍白马横亘眼前,仿若能照破九州山河。
这又是金又是龙的,天上地下,做派这般招摇过市的人可不多见。
扶翎撇嘴。
不必说,来者正是天界皇子晏衡了。
晏衡收了箭,弯身下马,向扶翎拱手笑道,“见过水君,小神这厢有礼了。”
一敛方才的光焰炽盛,此人笑得如三月杨柳春风招展,真真是吹面不寒。
扶翎作揖,也恭恭敬敬回了个礼。
姬衍嗤笑一声:伪君子。
七七听见他低语,下意识回头与他对视,众目睽睽之下,她跟姬衍眼观鼻鼻观心。扶翎咳咳两声,将手伸到她头上,敲了一记暴栗。
晏衡拱着的手还僵在原处没放下,弯下的腰也还没直起来
晏衡言笑晏晏地与扶翎说了好一番客套话后,转身正色,面向这天界八千精兵,“三军将士听令!”
他手中虎符高举,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是!”八千将士齐齐应声立了正步,手中铁枪掼地,其声势之浩大差点搅得这小小山谷地动天摇。
“今有沧溟三皇子姬衍违抗圣令,戕害友邦,滥杀生灵,弃昔时盟誓于不顾,使我三界人心惶惶、百姓身膏草野。天帝特令我等率军来此,解友邦之危,将姬衍捉拿归案,留后处决!”
其言字字铿锵,三军震怖。
一时间,不服者有之,对晏衡随声附和者亦有之。竹谷门口似村口唱大戏般闹成一团,好在王储不愧是王储,羽扇轻摇间,场面喧嚣处被一一平复。
扶翎看了半天戏,乏得直打哈欠。
“水君。”
待最后一波骚乱平息后,晏衡一收折扇,扇柄敲着白玉一截的手腕,又是个拱手礼,“押送这叛贼入狱前,小神还有话要说。”
他笑得温良,扶翎却突然心生不妙,“什幺?”
“水君请看。”
扶翎与七七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向他身后望去,面色登时精彩纷呈。晏衡身后,不知何时来了浩荡一群人马,车马辐辏,幡幢相接,冠盖相属绵延不知几许,有如神兵天至一般。
扶翎一惊,“殿下这是何意?”
晏衡敛眉,声色温润,“实不相瞒,这是小神求娶水君的聘礼。”
七七幼躯一震!
姬衍冷声一哼!
扶翎瞪大了眼睛,如晴天霹雳。
?
求婚?
呃……她能拒绝吗?
晏衡笑得温和,“我父皇说,水君既能擒住逆贼姬衍,便是我神仙界一等一的恩人。神仙界与妖冥界千年恩怨,自此可尽消矣。若是再有婚盟锦上添花,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少给人戴高帽子。
虽心里唾沫横飞,但面上还是要保持微笑。扶翎斟酌一番字句,小心翼翼道,“两界修好是美事不假,你我勠力同心,倒不必非要借道婚盟。两界通婚一事,从前从未有过旧例。莫说我难从其命,就是我三位哥哥——”
晏衡将她打断,“小神已问候过三位首领,皆说愿意璧成此事。”
呃?
怎会如此?
扶翎抖了抖身子,想起她几位便宜哥哥上回来找她时,咬着新得的白玉镯,将晏衡的好处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她那时刚睡醒就出来迎客,头脑还不大清醒,竟未察觉这几个人的异样。
“四妹,别说是女人了,就是我这个活了万年的男妖怪,见了那晏衡太子的气派样子也要心动啊!”
“咱们做妖怪的粗手粗脚,还从没见过这幺周到的人!晏衡太子竟知你嫂嫂身体抱恙,又是送仙丸又是送丹参的,还要将神仙界的鸿钧宝地拨给她养身子呢!”
“就是,他知道你三哥哥爱酒爱美人,就设宴请我吃酒,我见一舞姬美貌,多看了几眼。他二话不说,竟当场直接送给我了。”
往日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哥哥们的话语也愈发清晰,锥子似的往脑力钻。扶翎越是想,便越觉得太阳穴突突发跳。
所以这几位哥哥就为了这点小恩小惠,把她整个人都卖了?
有没有搞错啊。扶翎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