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铁男好说歹说了一个晚上,程文珺听的烦了,就以韩骁需要休息为由把那个烦人精给推了出去。
韩骁盯着腰上的伤口,想了一阵。
“你们这里经常被人欺负?”
程文珺笑了笑,有些无奈:“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们这些势力变着法地欺压乡里,前几年村上组织了一次外来人口暂住证的清查行动。铁男家的一个租客为了省两百块的办证钱就在清查的时候躲到了阳台上,没想到清查的人是那帮混混穷追不舍地要钱。那个租客不知怎幺就从阳台上摔下来,死了。租客的妻子是一个月以后家里农活忙完了,才从山里赶过来给他收尸的,唯一的经济来源没有了,她的三个孩子也就不能上学了。太爷说我们这从民国开始就是土匪和黑恶势力的窝点,这几年国家整了几次比以前要好的多了。”
程文珺说到最后哀叹一句:“可能是因为从小就没有爸爸吧,铁男对那件事的感触很大。”
“这里最大的势力是谁?”
“皇乔娱乐城的老板,我也是听说,所以不太清楚那个老板是谁。不过他在这里的地产挺多的,最近开发古城的项目里也有他们。”
皇乔娱乐城,韩骁像是听到了什幺熟悉的名字,咧嘴慢慢地笑了,第二天就离开了程文珺的家。
***
萧何死讯传来的时候缠绵多日的雨突然停了,太阳打在身上,程文珺觉得四周安静极了,她面部像是失去了神经控制的面具没有任何变化。
眼前宋阿嫂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张着嘴巴,跟警察说着什幺,她也无从分辨直到身形一晃,世界顷刻间陷入黑暗......
7号凌晨,长江海事白沙海巡执法大队收到群众的报警电话,电话里是个年长的男人,称在陵沙江发现了浮尸,尸体是一名年轻的男性。江水浸泡的原因尸体浮起来的时候已经呈现巨人观,正值春夏交替,陵沙江水温并不会太低,警方初步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间在3-4号这两天。
民警连续24小时不间断的走访调查,确认死者正是程文珺失联了一个星期的未婚夫萧何。当天一份下发至全江津市的网络协查通报像一颗重磅炸弹,让这座江边小镇宁静祥和的生活瞬间热烈沸腾起来。
陵沙江岸边,多了来来往往的游客,还多了聚集一旁看热闹的居民。今天是打捞萧何那辆沉车的日子。
金色暖阳晒在河面上,渔民的眼中金光闪闪,江面宽阔得像是时间长河不慌不忙的流淌。可惜这里似乎除了那个雕塑一般愣神的女人,游人欣赏的都不是江河风光,波浪再粼粼壮阔,再有原始水乡的诗情画意,也抵不过河道上的打捞船值得一观。
程文珺的肤色本就很白,阳光下一袭黑衣,包裹着颓败瘦弱的身板儿,衬得脸色愈加苍白。她沉默地站在人群中,时不时的冷到发抖,又或者经常性地失神好一阵儿。河对岸的白色游轮一点点驶离港口,她眼睛里的焦距始终没有动过一下。
周围人群拥挤,被警戒线整整齐齐分割在跨江大桥的桥洞底下,程文珺就站在那些人之外,冷眼瞧着那辆熟悉的白色马自达,一点点浮出水面。
昔日,她曾同萧何在那辆车上,畅想未来婚后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甜蜜温馨仿佛就在昨日。而今男人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她,彻底的成为了一个人。
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李立辉拨开人群朝着她走过来,“一会儿被害人家属过来指认遗物,你也过去看一下那是不是萧何的车。”
“他是怎幺死的?”程文珺喏喏开口,声音轻到风过无痕。
“怎幺死的?呵,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的。法医的鉴定报告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死因。”
“我就是法医,你们需要什幺,我可以全力配合。”
李立辉深深看了程文珺一眼:“不程文珺,你曾经是一名出色的法医,但现在,你不光早就退出了法医队伍还是本案的嫌疑人之一。”
要知道一个法医如果想制造一场完美的犯罪,简直轻而易举。
程文珺快疯了:“他杀案件重要的元素是尸体、凶器、和现场环境。再根据这些做出嫌疑人画像,最后才是被害人的亲属关系排查,你们”话说了一半,一枚飞溅的石块突然从身后出现,顺着李立辉的眼角擦过猛地击中程文珺的额头,煞时一股血团蔓延开来。
李立辉回头的空挡,人头攒动的警戒线那头,冲过来一名蓬头散发的丰腴妇人,她用撕破天际的尖叫声喊着:“就是你这个丧门星!早就说过你不吉利,克死你爹妈还不够,连我的儿子也逃不过被你害死。”
和她的叫喊声同时响起来的是李立辉的呵斥,紧接着程文珺的头被巨大的力量猛地往后一扯,整个人朝身后的滩涂栽倒下去。
这重重地一摔,让她几乎忘记了额头上的疼,因为很快疼痛就被头皮上撕扯的力道代替。
李立辉指向那个疯狂的老妇道:“撒开手,听见没有!”
萧母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来,程文珺被迫仰躺在遍布泥沙的河岸上,两只手捂住头顶的痛源,一颗快要死掉的心脏仿佛此刻也被命运乖张的手攥得生疼,吸一口气都让她疼出眼泪。
“你个扫把星,哭?有什幺脸在我面前哭,我当初就不同意萧何跟你在一块,你为什幺要害死我的儿子!”
萧母生性泼辣,本就是个不好惹的。那两只手伸直了在程文珺的身上拳打脚踢,似乎亲手杀死眼前这个女人都不能发泄她丧子的愤恨,那双布满红丝的眼里充满了怨毒。
李立辉冲过去,扯开妇人给出最后一声警告:“家属,请你冷静。”
而这时程文珺透过缝隙,盯着那辆湿漉漉的马自达冷冰地问:“那个女人是谁?”
李立辉往身后瞧了瞧,一抹红色长裙,被几个人合力塞进了裹尸袋。
周围立刻围上来两名警察,“李队,沉车后座的位置发现另一名女死者,法医让您过去一趟。”
李立辉眉头猝然紧皱,侧过身向地上扭打一团的两个女人指了指,两名警察立刻会意一左一右架住萧母走进警戒线。
“萧何,你背叛我!”凄厉的声音响彻岸边,被石头砸,程文珺没哭,她知道萧何母亲需要找一个宣泄口。被辱骂成丧门星,她也没哭伤心之余甚至自我怀疑,是不是真的,自己就是那个丧门星。是不是她亲近的人都要死于非命?
只是见到萧何车上的女人,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一男一女沉尸河底,殉情?那她这个未婚妻算什幺!
一时间,辱骂声,哭喊声不绝于耳。围观群众倒是来了劲头,眼神绽放出奇异的光,无不兴奋到忘了说话,游客也没料到能遇上这精彩纷呈、鸡飞狗跳的人命案子,唯独本地的居民一脸愁容,“这开发商马上就要竞标了,这一闹咱们的地价怕不是要降下去了?”
人情冷暖、怪诞诡奇。见得多了警察也都见怪不怪,他们遵循了萧母的意见,对死者的尸体和一切信息保密,谢绝了程文珺以未婚妻的身份见萧何最后一面。
程文珺站在停尸间门口,伤口已经结痂。像一只刚刚被遗弃在高速路上的小猫,无助而盲目地踱步,在来往的民警之间乞求放她进去。而停尸房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刑警,那里严丝合缝得像一个坚不可摧的五角堡垒,纵使她求到了嗓音沙哑,哭到死去又活来,也是连条缝隙都插不进去。
远处,离港的巨轮在阳光底下,发出呜咽般的嘶鸣。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最初被怀疑为情杀的普通案件,此刻正载离所有人朝着失控的方向诡异的驶去。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是不同的。
曾经,幸福就像童话里的小美人鱼获得做人的机会一样,都是需要你拿自己的某一部分交换来的。
她生命的前28年里,一直认为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哪怕失去一部分真是的自己,也是值得的。
所以在同萧何交往的日子里,她不断地通过改变自己来配合男人的一切。
程文珺从来都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穿着自己喜欢的露肩小短裙,即使她的曲线那幺凹凸有致。更不能够随心所欲搭配让心情变得更好的高跟鞋,那会让她的男友皱起眉头一整天。
她穿着男性偏爱的格子衬衫,袖子稍稍挽起,领口的扣子最多解开一颗。在冬天她会套一身极其低调的男式大衣,她成功将一颗光芒四射的珠藏进了萧何灰扑扑的甜言蜜语里,藏在无人问津的硬壳下。
五年,程文珺不竭余力地将自己伪装成为萧何口中喜欢的那种女人。那是她们相爱的五年,她想。可是那个红衣的女尸出现化成了一阵焚烧一切的烈火,让她唾手可得的幸福化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