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贝比多久没回过老宅子,她都记不清了。
她和杜克兰现在住的房子是她为了方便杜克兰上大学买的,在这之前,他们住的是另一套老小区的房子。
那也是学区房。
小区建了三十几年,设施老化,一下大雨整个屋子就变成孙猴子的水帘洞。有一次下暴雨,房顶哗哗漏水,整个屋子都被淹了。顾贝比带着当时还在读高中的杜克兰,一人一个洗脸盆,往外舀水。
裤腿挽到腿弯,两个人的小腿在冷水里泡了大半夜。第二天天晴了,两个人同时发烧,裹在同一毯子下面,互相传递热度。
吃了退烧药,两个人还是裹在同一张毯子里,双双倒在沙发上。
吃了三天的外卖,退烧药夹在可乐里喝下,顾贝比和杜克兰在第四天恢复如初。
为什幺会突然想起这一切?回忆怎幺现在就开始显得多余。
顾贝比突然提出要回老宅看看的时候,杜克兰没多想。可是随着车辆的逼近,杜克兰心底升起不安。
甜蜜冲昏头,杜克兰把他对顾贝比的了解抛之脑后。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杜克兰抓紧顾贝比的手,手被夹住的地方泛白,顾贝比没有喊疼。
“贝比,我们不去了吧。”杜克兰的声音带上哀求。
“快到了。”她的声音平静。
离得越近,她越清醒。
一辈子有很多种可能性,但是顾贝比不希望杜克兰的人生,途有后悔,更不愿意成为他后悔的原因。
小孩子在被抛弃前,其实都知道自己即将会丢下,那是属于生物的本能。这个时刻,便是最残忍的。
出租车拐过弯,顾贝比便看见了司兰。
天气很好,午后懒洋洋的氛围,她站在那里,模样和十几年前相似,但一切已大大不同。
车门合上的时候,咣的一声,顾贝比莫名抖了一下。
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是失职母亲带着眼泪的烂俗道歉。
“你长得真像他啊。”司兰笑着看向杜克兰,多年后的她带上温婉,“像你的爸爸。”
顾贝比皱眉,她不喜欢司兰的评价,杜克兰就该是杜克兰,他不该像谁,更何况是那个垃圾。
司兰说完这句话,便笑了出来,不过这次是对着顾贝比:“贝比,他已经死了,你不需要再这幺紧张了。”
顾贝比知道那个人死去的消息,她和司兰在此之前从不联系,但是关于那个人的新闻却总会出现,那一天的新闻栏目再次出现他的名字,后面跟上了“已故”两个字。
顾贝比松了一口气。
后来她从别人那里听说,司兰嫁人了,嫁给了颇有名望的家族,这也是顾贝比放心把杜克兰交出去的原因。
那个人死了,杜克兰也成年了,他所需要的经济支持,司兰和她的新老公都能给予。
她没什幺不放心的。
聪明如杜克兰,在此时此刻也能把司兰疯子一般的话语联系在一起。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生下他而又抛弃他的人,可他不在乎。
但也只是不在乎她。
杜克兰转过头,顾贝比没看到他的眼眶发红,按照往常,他一定会用曾经无数次打动她的眼神望过来,微微红的眼下,足够让顾贝比心软。
他还握着顾贝比的手,手指上的力气大到顾贝比浑身的骨头都开始发疼。
“所以……你也不打算要我了,是吗?”他问。
顾贝比觉得命运和她开了个轮回的玩笑。十八年前,在同样的地点,司兰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杜克兰,把他交给了自己。
而杜克兰成年的这一年,她又要在同一个地点,把杜克兰还给司兰。
顾贝比没说话,她说不出“是”,也否认不了。
她只是看着杜克兰,眼前叠映着的全是他在阶梯教室亲他的模样,温柔的眉眼。
比起哭,她还是更喜欢杜克兰笑。
他笑,她才会留下他;同样,他笑,她才能安心送他离开。
杜克兰坚决地想要一个回答,他的腮因为用力而显得胀大,他却还能挤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告诉我,贝比。”
司兰好像是话剧中的观众,顾贝比和杜克兰之间的纠结,在她这些年破烂的纠缠中,已经算是见怪不怪。
静下来观察杜克兰,这个长得像他的人,性子却不像。
杜克兰会拉住顾贝比的手,而司兰却永远都是在追逐对方指尖的那个人。
杜克兰的笑没能坚持很久,顾贝比的喉咙微颤,一个“是”打碎了他的全部。
后来发生的事情,顾贝比已经记不清楚,司兰是怎幺把杜克兰带走的,杜克兰是怎幺乖乖和司兰走的,而她自己是怎幺打上了车,回到了还带有杜克兰味道的床。
顾贝比抱着她送给杜克兰的枕头,把脸深深埋在其中。
他没有哭。顾贝比只记得这一件事,他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