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都有病

路山晴在以往的战斗搏杀中从来都是尽量一击毙命,很少像这样做出几近虐杀的行为。

说句不太适合当下新纪元环境的话,她对待变异兽的态度完全可以称得上充满善意,平等和谐。同在一片蓝天下,所有以任何方式存在的生灵都值得被尊重。

但这次,她不能接受同伴因她而伤,这激发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恐惧点燃了她敏感的神经,于是烧起熊熊怒火以掩盖破碎的理智。

只余残喘的鬣狗女王用尚算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路山晴,眼神中没有战败的颓唐,只有凶狠和不甘。

路山晴在它由亮到灭的视线中慢慢冷静下来,撑着膝盖站起身。

她稍微仰着头环顾四周,其余十来只鬣狗在首领和强战力们溃败后已经无声无息地夹着尾巴退散了。狼群成员在倒下的同伴身前嗅闻低鸣确认情况,棕狼就坐在对面,和她一样用目光巡视战场。

仿佛是下了什幺决心一般,路山晴缓缓转身,眼神游移片刻才看向向戎和从沙二人。

她的发梢和脸颊都沾着攻击敌人时被喷溅上的鲜血,此时已经干涸成暗红色,一个个血痂紧绷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刺痛。

手在抖,不止手,四肢都有轻微的不受控的轻颤,是肌肉使用过度带来的短暂后遗症。

从沙本就因为差点间接害死路山晴而后怕,看到她手上身上细密的伤口更是心疼的要命。盯着有些陌生的金瞳,心下一慌,用尾尖攀上她的小腿。

虽然这幺说不太恰当,但她看起来好像随时有可能会离开他的世界。

路山晴腿上传来一道牵扯力,她也没低头去看,反而眨了眨眼睛,嘴角一咧,“小沙蛇。”

被喊的某条蛇猛地一怔,连着吐了两下蛇信才意识到兽形没法说话,又着急忙慌地换回人形。“姐姐?”

自从他们从茧蛹出来,路山晴就没再这幺喊过他。从沙一度以为是大家都长大了,这幺叫有些幼稚才改口的。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随口应了一声,路山晴擡手去解腰上拴着的急救小包,这还是临出发前向戎送她的,现下倒是要用回他身上了。

拉着从沙坐在向戎身边协助救治,伸手要向戎擡爪子,“手给我。”

低着头的坐姿,向戎根本看不到她的视线和神情,听语气好像也没什幺特殊的,但他怎幺就是感觉很别扭,感觉她在躲。

简易包扎是军部成员的必学技能,小包里药品和绷带都有,向戎强撑着硬汉风采,被处理断掌这样的伤口也只是克制地深呼吸了两下。

他隐约觉得减少一些伤痛的反应会避免挑动路山晴的情绪。

说实话,在看到路山晴救从沙抛掷匕首的动作时,他的心脏一时间狂跳不止,一方面被她帅到了,另一方面也暗忖为什幺不是他获此殊荣。

没想到愿望实现得这幺快,她杀爆鬣狗王,为了他凶狠地对其剜肉切骨。向戎眼都不眨地死死盯着看,只觉心脏被击中,幸福得灵魂都在发颤。

可她从刚才开始只对他说了三个字,连名字都没喊过。

失血有些多,短期内会不具备化人形的能力和条件,这就很烦,不能说话安慰她自己其实没什幺事。

黑豹俯首轻轻用鼻尖抵着路山晴的额角,舔了舔她的有些蓬乱的鬓发,用肢体动作代替言语。

路山晴一把拍开他的脸,“向戎你是不是有病?”

向戎被骂得一愣,保持被扇歪的姿势没敢动,小心翼翼垂眼瞧她。

手上的伤口处理结束,路山晴终于擡头直视向戎,“我问你是不是有病,明知会受伤还要伸手被咬!”

眼角通红,眼眶里盈着泪意却倔犟地不肯让泪珠落下。

在她屏住呼吸试探性地故意去勒痛向戎伤处,看到爪尖条件反射性地跳动后,终于确认向戎深深可怖的伤口应该是可以恢复的时候,她所有的不安才爆发了。

“我不要你救!不要你帮!不要你死!”路山晴哽咽着喊话,到最后一句声音弱了下来,“不要因为我死啊,我求你……”

为什幺这幺害怕呢?

因为她真的害死过很多人啊,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从沙看不下去她这个样子,一把将人抱进怀里,轻拍着安抚道:“不会有人死,你看我们都好好的。”他猜到路山晴可能有些心理伤痛,但聪明地选择不去问。

“姐姐,我们该回去了,这里尸体很多,恐怕不安全。”也不是谈话的好场所。

路山晴对这种情绪波动算是很有经验,她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这就是她——金瞳的她——存在的重要意义。

所以很快调整好情绪,起身和从沙收拾战场去了。

留向戎一个人在原地,望着包扎好的伤口发呆。她不需要我,但她是在担心我,她身上发生过什幺我不知道的事吗,有这个伤口就不能抱她真碍事。他胡乱想着。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如同在油锅里煎。

从沙去拖回了被他蛇毒注射过的鬣狗尸体,找来扎带捆在一起,还想去捆鬣狗王,却被路山晴制止。

她和一直蹲在旁边的棕狼首领对视上,“这剩下的交给你们处理了。”毕竟有仇怨的是它们,“如果吃掉会变强一些的话,记得要好好保护森林和家人哦。”

说完便从旁边退开,棕狼和其他狼顺势围过来拖拽着尸体网丛林深处退去,甚至还有刨土掩盖血迹的专业小狼善后。

从沙看着都啧啧两声,“姐姐,你说它们是真能完全懂你的意思吗?这种智慧程度可有点恐怖啊。”

他是想活跃气氛转移路山晴消极的注意力,也是真的在发出疑问。

“当然懂啊,狼可是很聪明的生物。”路山晴懂从沙的体贴,自然接道,“我不觉得恐怖,它们都听我话。”

“姐姐厉害。”这是小时候他经常捧她的一句话。

“知道就好。”路山晴用比较干净的那只手拍他的头,小卷毛,触感蛮好。

大家都是聪明人,两句话间已经够从沙猜到一些事情,他在等路山晴主动开口。如果她不想说,他也不会再问。

匆匆绑好几具尸体,垫着军部配发的专用防水布,由从沙拖着走。

要是向戎没受伤,肯定让他驮着。

路山晴瞪着眼地朝向戎脸上看,她知道自己是因为无能而对向戎迁怒,可是不装得凶一点他下次还敢怎幺办。

入眼就是一张懵懂无措的大黑脸,那眼神好像在问:啊?我又怎幺了吗?

努力绷了好久的怒容一瞬间破功了,向戎就是会莫名有一种让人沉不住气的能力。

路山晴直接蛮牛冲撞过去抱住大黑豹头,对着他的耳朵大声严厉威胁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但以后要先保护自己,知道了吗?”

有时候觉得这个听觉也是没必要这幺敏锐,向戎脑子里嗡嗡作响,把耳朵往她脸上蹭,喉咙里沉沉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她永远都是那个唯一会跟他说要先保护自己的人,所以她任何时候都不用感到抱歉。

是他欠她,是他对她抱歉。

刚才还乱七八糟的心一下子就被她安定了。

三人体力恢复一些便往回走,路山晴主动谈起一些事情。

“看到我的眼睛了吧。我有病。”原因说起来复杂,现在也没必要说得太详细,“你们可以理解为一种创伤应激,金色眼睛的我记得所有,等下就会变回去,然后忘记这期间发生的事情。”

路山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语气变得很恶劣,“小猫小蛇小鬣狗,统统不记得,嘻嘻。”

黑豹想去拱她的肩,这个坏家伙真会刺激人。

躲开黑豹大头,路山晴又正经起来,“之前看到有只狼会去守尸体,我突然想到其实我们人类的情感也是一样的性质,然后想到了哥哥失踪的问题,所以愣了一会儿。”

就是给向戎解释,第一次他提醒她的时候她为什幺会走神。

一年多了,她终于会从哥哥为什幺会失踪这一点入手去思考问题。

是什幺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为了守护吗?怎幺做才能更好的守护?需要变得更加强大吗?为什幺变得强大就要离开呢?

她想不太明白,但她隐约可以理解了。某种程度上,这些问题也是她需要问问自己的,而哥哥和她一样。

“都有病。哥哥也是,向戎也是,我也是。我们都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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