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玺不过来我的学校兼职授课,那次会面后,我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
不过,最近总有隐身人在我周围出没。
有时下课铃响,我便催着阿柠去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被高大的盆景遮掩,隐蔽安静,学累了可以远眺休息,可惜总是被人捷足先登。
当我们急匆匆赶到时,两个座位上已经放了两本书,还各有一张纸条,告知此位已被我们占据,还分别写了我们的名字和自习时间,开始时点恰好从下课时间起。
“小语,你已经占了嘛,还害我跑这幺急。”阿柠放下书包。
“...呵呵”我干笑两声,环顾未见其他熟人,“最近记性不好。”
“此书已被借阅,暂无存货。” 已经是我搜索的第三次,显示屏仍冷冷告知。
“欸同学,你的书落了。”当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突然被人叫住,边递给我本书。
我拿来一看,是那本我想借阅的,但是书页崭新、未贴磁条。
“谁让你给我的?”我拉住那个女同学。
“不知道。”女生只留下三个字,溜得飞快。
计量方法课,老师只爱手写板书,语速飞快,讲课内容艰深,跟上笔记都是件难事。
课间,我从阳台间透气回座,发现有本薄薄的笔记夹在专业书中。
翻开,笔记已把这门课从头至尾整理了一遍,有逻辑框架、也有公式汇总,甚至我们老师强调处都已经做了标注。
“哇。”阿柠翻着笔记,赞不绝口,问我从哪里拿来的。
“...学姐那里。”我随口编道,“喜欢就拿去复印吧。”
我把不知来源的书和资料堆在一起,拍了张照片发给周玺。
“是不是你?”我问。
半晌,他回复,“不是。”
作罢。我懒得深究,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用。
周末,我和叶骋予去我妈家吃饭。
与叶骋予爸妈家繁复的罗曼风不同,我妈偏好日式,屋内放眼尽是竹木元素,用色简约。四周窗门沿、客厅区的吊灯线笔直,角落的粗陶花瓶、厨房区水池龙头呈弯弧。晴天屋内不用开灯,自然光由玻璃窗透入。还有个庭院,山茱萸、银姬小蜡、金丝苔草错落有致,逐鹿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珠。
我妈爱收藏花瓶,有些是她旅游去古董店淘的,有些是学生或友人投其所好送的。插花与配瓶又是门学问,瘦骨嶙峋的梅花配经瓶、精致雏菊搭未上釉的粗陶瓶。
这些看起来雅致,我却很不感冒。
我小时候好动,免不了磕磕绊绊,碰碎的瓶子就不止两只手。不过不全是无意,有些是心情不好故意捣蛋。因此客厅和庭院分别承载了被我妈拎着茶君子追着打、和跪在缘侧与蚊子打架的记忆。让我想起钢琴、舞蹈老师,印象里除了她们的严肃脸就是体罚的痛感。
由此我恨上了艺术,高考悄悄改了志愿,断绝了我妈想让我当个文艺女的妄念。
“妈,安姨呢。”我们刚进门脱了鞋,我问。
安姨是我家的住家阿姨,已经跟了我们十多年。以往我每次回家,她都会先出来笑眯眯地迎我,今天却不见她人。
“我给她放了假,她今天应该和孙子去爬山了。”我妈给叶骋予冲了杯龙井,回道。
“啊?那谁做饭?”我和我妈都不怎幺下厨。我做的名为五毒俱全,我妈做的叫勉强能咽。
突然冒出一个男人,听到玄关的动静过来看看。
是上次见过的我妈的男朋友,陈致宁。
他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头上戴着安姨的花边厨帽,看到我,脸上又挂起了殷勤的笑容,“小语回来啦!”知道骋予是我男朋友,又和他打了个招呼。
“...宁叔好。”我礼貌地笑了笑,阴阳怪气道,“您来我家还亲自下厨,麻烦您了。”
您来我家鸠占鹊巢。
“没事的,我最喜欢做饭了,做几道拿手菜给你们尝尝。”宁叔回道,和我妈对笑了一眼,又转身回厨房区忙碌。
等开饭间,我妈忙着清理茶桌,完了又拿起喷壶和修枝剪照料花草。
叶骋予去厨房帮忙了,我无所事事地围着我妈,像个跟屁虫。
“你去沙发坐着,别干扰我。”我妈啪地打开我拨弄花枝的手。
“你以前不是想让我帮你嘛,现在又不让了。”我一脚踢开挡路的小石子。
“你去看新闻,别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对我这毫不淑女的举动一脸嫌弃,试图打发我。
“新闻好无聊。我学习这幺紧张,我需要放松!我需要刺激!”我走到竹藤吊椅前,一屁股躺进去。
“那你去看综艺。”我妈拿我没办法。
“综艺好白痴哦,看多了变傻。”我背靠坐垫瘫着、和她擡杠,声音扁扁的。
“…”她不理我了。
叶骋予突然来院子,和我妈对笑了笑,“阿姨,我帮你吧。”
“好啊。”我妈笑眯眯地回应,比对我温柔多了。
叶骋予又走来我身边,向我伸手,想拉我起来,“语和,你去帮宁叔。”
“?”我下意识擡起手,已经被拉了起来,“我不会做饭啊。”
“学学就会了。”我妈走过来推了我一把,从工具箱里拿起高枝剪递给骋予。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一边去了。
没人理我,我只能慢慢挪进屋里。
厨房区,香味四溢,宁叔正拿开砂锅盖搅拌汤汁。
是季节牛肉汤,之前看安姨做过,没记错的话是用在鱼汤焖煮过的牛肉做的,眼前这锅还散发着柚子胡椒的香气。
“宁叔,我来帮你。”我偷偷掀开蒸锅盖子,七八只蟹镶橙在腾腾热气中沐浴。
“好啊,多谢小语。”宁叔受宠若惊,“那你帮我切下葱花吧,正好顾不上。”
我抓住他递来的绿葱放砧板上,缩回碰到的手指,打开水龙头猛冲了几秒,然后很不熟练地下起刀。
他知道我们口味清淡,没有做太多爆炒的菜,多是蒸煮。
水池、菜锅周围堆满了食材,我们偶尔搭话,来来回回取油盐酱醋,常不小心踩到对方。我将手边的食材刀具不知不觉中挪到长桌另一侧,远远地站着帮忙。
饭做好了,鲜虾黄金盏、芝士焗扇贝、酸辣藕丁,摆了满满一桌。
“没想到宁叔还是大厨。”叶骋予尝了口蟹肉,夸道。
我也拿了一个,打开橙皮小盖,虾仁、蟹肉在蔬菜粒的衬托下晶莹可人,嚼起来鲜嫩,还带着橙香。的确好吃。
宁叔谦虚了几句,忙着给我和我妈夹菜。
饭桌间,一时温馨和美、其乐融融。
从我家出来,我和叶骋予十指相扣,沿着江边散步,晚风习习。
“你今天倒不忙。”我回想着白天的场景,随口道。
“忙里偷闲,有事回去再处理来得及。”叶骋予拉起我的手,在我手背上亲了一口,“今天帮宁叔做饭,不无聊吧?”
“...我还想问你,干嘛突然喊我去。你知道的,我既不喜欢做饭,又不喜欢.. 咳咳。.”我突然住口,威胁道“你是不是又想挨打。”
叶骋予笑了笑,继续牵着我往前走,“人嘛,总以为自己不喜欢这不喜欢那的,接触一下才知道没那幺讨厌,没那幺无聊,也没那幺可怕。”
我发着呆,他的话从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晚风轻拂,一片良辰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