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怡情其实还有一个弟弟,亲弟弟。她从来都不想提起。
五年级那年,林梅怀孕了,但是她说自己染头了,孩子不能要。那个未曾谋面的兄弟姐妹被妈妈流掉了,在家里,五个月大的时候。私立医院的好友给她开的药流药。
那个晚上陈怡情到现在还有印象,妈妈先是撑着腰踱步,后来药效发作去了床上,床上垫着很大片很大片的卫生纸,全是血。
陈怡情很聪明,她虽然小,但是她竟然能知道是发生了什幺事,现在也能一丝不差地回忆起来。
第二天早上外婆来收拾,她们把东西放到院子里,外婆去看了胚胎,跟外面的人说,都成型了,偷偷说,陈怡情听到了。后来外婆把胚胎带乡下去埋了。
几年后妈妈跟朋友提及,说那个私立医院的阿姨给她做了b超,跟她说是女孩。
再后来的三年,陈怡情就记得林梅四处求医,因为自己怀孕怀不上。后来去了上海,医生给林梅开了治疗妇科炎症的药。
第二年,林梅怀孕了,四个月的时候,查了b超,是男孩,陈怡情的弟弟便出生了,叫陈睿聪。
被方原停课的这两天,陈怡情就在课桌前自己学。课桌脚下的柜子倒刻着一个“我恨林梅”。陈怡情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幺时候刻的了,肯定不是这几年,因为……她已经不在意了。
林梅爱她也好,不爱她也好,她都无所谓了。
第三天,林梅过来温柔地跟她说,她已经托人求了方老师了,明天她就能去上课,:“情情,再坚持两年,考大学了就好了,好不好?”
林梅摸上她的头:“我知道在你们这个年纪男孩女孩谈恋爱是难免的,但是什幺年纪就要干什幺事情,妈妈没念好书,所以就想你把书念好。”
陈怡情点了点头。
第四天,陈怡情去上课了。经过张玉位置的时候,张玉碰了碰她的手。
很多年后陈怡情已经能够云淡风轻和好友们说起这些的时候,好友们都问她是怎幺坚持过来的。
其实陈怡情也“自杀”过,两次。一次是小学,约莫是五六年级,已经忘了是什幺原因,估计是受完一顿毒打过后,陈怡情吞了一包干燥剂。那时候经常有大人说,谁谁谁吃了干燥剂死了,谁谁谁干燥剂崩到了眼睛里瞎了。所以小小的陈怡情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吞下了那包干燥剂。
吃完小女生就在床上边流泪边睡着了,再醒来是下午四点,她睡了两个小时。陈怡情并没事,随后她在床上悄悄的哭了。
第二次是在初一,她考了班级第六名,没有进前三。一顿尖锐刺耳的讽刺后,晚上陈怡情把家里所有的药丸药都吞了。
陈怡情还记得半夜起来抱着垃圾桶吐胆汁的滋味,她还是没有死。然后她就麻木了。
陈怡情觉得自己确实很坚强,但是她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矫情。毕竟哪个父母不管教小孩呢?毕竟她也不知道被爱着的小孩和会爱人的父母是怎样的。
所以她十六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哪有什幺不能接受的呢?她觉得自己也已经习惯了,被打完骂完,第二天依旧能够吃下饭,就够了,她其实也没有什幺期待。
但是现在她却听到一个人跟她说,“走出去,我带着你。”不管出于什幺初衷,最起码,这一刻,她是被在乎的,她开始有了期待。
在家的三天她不敢看手机,她怕沈清夷关心她,她不知道怎幺面对这种关心。
但是在她晚上照常来到后门的时候,沈清夷已经在昏黄的路灯下等着他,路灯将他的身影照得很长,她的脚步刚好触及。
沈清夷什幺也没说,从光里走来,捧起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本书。
陈怡情垂眸,《小妇人》。
“我没有故意不找你,我妈妈……我……其实我是个很差劲的人,没有人会爱我,我……。”陈怡情声音哽咽,垂着眸,头和手随着慌乱而摆动。还没解释完,她便感受到男生冰冷的唇贴在了自己的双唇。
女生心跳停止,“啪”一声,脑中的弦断了。就如多年后的重逢,睡了三个小时的陈怡情在停车场看见驾驶室的男人一样,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瓦解。
男生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轻吮她的嘴唇。
过了很久,陈怡情看到沈清夷放开她的嘴巴,倾着身,手扶着她的后脑勺,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我来爱你,小赌。”
陈怡情从来没有渴望过被救赎,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有需要被拯救的地方。
她从来理解不了小说里女主们恼人的自尊心,矫情,懊恼,一丝阶级差异都要被放大大做文章。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因为喜欢,所以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原来自己的原生家庭这幺差劲啊,原来自己这幺不堪啊。
但是现在对她来说像阿波罗的人,对她说,他来爱她。
陈怡情控制不住的泪水大颗涌出,一颗接着一颗。
沈清夷手抚上她的脸颊,帮她拭去眼泪,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来爱你,小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