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冬祀

一路无言,两人回到锦娘家中时,疏月台三人还未归来。

锦娘见二人归来,便提着炉子从里屋出来,那炉子不大,恰好够三人围坐一圈,钟灵毓见她吃力的模样,几步走过去,搭了把手。

“多谢钟姑娘。”她声音依旧很小,擡起眼皮,羞怯怯看一眼,又垂下。

炉子的木炭被谢青鱼手持火钳拨弄几下,便迸溅出“刺啦”作响的火星子,试图烫化空中干燥冷凝的空气。

主家作陪,两人对视一眼,从善如流挨着生着火的炉子坐下。

如若不是苦于邪修一事,此情此景倒有几分赏雪喝茶的惬意悠闲。

只可惜没等谢青鱼压下那口清茶,外面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落败掉漆的木门敞开一条幽微的缝隙,院中的人便得以窥见几分院子外的光景——只见斜对门那户人家匆匆擡着盖着白布的担架出了大门,凌乱的脚步声夹杂有几道止不住的啜泣声,被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呵斥。

谢青鱼缓慢用指腹摩挲着粗糙的杯壁,长睫一眨,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又低了许多。

又死了人。

只是雪那幺深,还要上山幺。

锦娘双膝并拢,掌心朝下贴着膝盖,并未随她们的视线一齐看向门缝,全然不在意街坊邻里的去向。

“青阳是否也有与别处不大一样的风俗…我们一行人从南诏来探亲,只觉途中所见皆与南诏不同,难得偷得半日闲,一时有些兴起,锦娘只当闲聊与我们说道说道如何?”

钟灵毓轻轻扇动睫毛,心中有了些明目。

风俗人情…自然也涉及到婚丧嫁娶。

不提镇上的异样,只谈风俗人情,锦娘便松了口气,也不再拿“乞丐”之说糊弄她们,她自小生长在青阳镇,人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或多或少会更放松些,渐渐谈话间也不再那幺拘谨。

几人围着炉火,伴着风雪闲聊,气氛还算融洽和谐。

生于山,长于山,死后化为一抔黄土,重归于山。

“原来如此,我只听说过水葬,没承想还有山葬…”

怪不得风雪那幺大,还赶车上山。

“早听闻南有夏祭,北有冬祀,不知青阳镇是否也有冬祀的习俗?”钟灵毓慢慢开口,视线落在锦娘面上,又拂走,状似随意般问道。

十分寻常又落入俗套的问题,南诏、北境两地一南一北,相隔甚远,对此有好奇实在再正常不过。

“自然也是有的…冬祀节前后是青阳镇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彼时镇上老人会从附近仙门请来仙师为大家主持祭祀庆典,以求来年风调雨顺…”

她面上不禁流露几分怀念的神色,“那真是极好的光景,家家户户忙着筹备庆典。镇上最好的木匠、泥瓦匠、绣娘等等…都去了山上搭建祭坛…我家女郎有幸为庆典捐赠一幅画卷,故被邀去了山上一睹为快。”

提及亡妻,她苍白面容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挣扎,可钟灵毓敏锐捕捉到锦娘话里的微妙停顿,与垂眸落在门槛一触即离的视线…

“天地有情,可又薄情…冬祀节过后不久,我家女郎便病逝了…”她尾音落得极轻,如同一片无足轻重的雪花归于雪地。

锦娘对亡妻的态度不详,若是当真情深义重,也不大可能妻子刚死一月有余就将人带回家中寻欢作乐,可要说没半点感情,她话里话间流露的怀念又不似不作假。

“情”这一字,当真难以参悟,令人捉摸不透。

钟灵毓垂下眼,思绪转过一番,试图揭过这个有些沉闷的话题,廊檐外有寒风席卷星点雪花飘落她发间,她一边慢慢用长指慢慢捻着垂在胸前的乌发,一边再度擡眸,“…能被请去搭建祭坛的绣娘想来针法也是极其出色罢。”

谢青鱼睨了一眼钟灵毓,一时不太明白师妹何故重复锦娘说过的话,不过…师妹这般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锦娘也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很快便答道:“…是,那是位来自西域的绣娘,针法绣工皆是上乘。”

何止是上乘,简直是出神入化,陡然回忆起那西域女子落在织物上绵密的针脚,她视线有一瞬失焦,双臂不禁收紧,苍白的指尖在膝上倏然蜷缩…

话落,她忽然起身,丢下一句“我去后院准备些吃食。”便匆匆离开了。

廊檐下,只剩面色如常的两人坐在矮凳上,钟灵毓望向谢青鱼,狭长冷然的丹凤眼闪过一丝凝重,红唇轻轻开合,“…绣娘是镇上居民惧怕外乡人的缘由。”

谢青鱼压下眼,杏眸不见平日半点笑意,“她也杀了人?”

重音落在“也”,仅需短短一句话,钟灵毓便知晓了谢青鱼也得到了些镇上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蹙眉点了点头,紧接着补充了一点,“…镇上之人皆认为是绣娘以外乡人的身份参与祭祀触怒神灵,从而引起了天灾人祸。”

天灾、人祸。

“大雪封路视为天灾…”

“疯病呓语杀人视为人祸。”

两句低语盘桓于冰冷干燥的空气中,很快便被钟灵毓冷冷否决,“…不对,绝非一句天灾人祸这幺简单带过。”

谢青鱼闻言朝师妹看去,无声注视着她,细长的指搭在杯壁许久未曾动过。

“此事说来话长,从锦娘家分开后,我记起有几家驱赶我们时说的话…东边确实有一处破败废弃的庙,在那里我碰上许多神情惶惶不安的老人妇孺,我抚一曲清心后,才堪堪消解他们惊惶的情绪…”

“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一月多前,冬祀节过后没多久,入住在一家客栈的绣娘仅因饭菜过淡,便心生恶念一连杀了店里小二、老板、长工等数人…”

仅凭这样的理由就杀人…

真是太过匪夷所思,又处处透露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与荒诞。

“更诡异的是,绣娘用长针穿过皮肉将几具尸体悉数缝在床上…而她自己也在六日后自杀身亡,胸口留下了针脚紧密的绣花…镇上人都觉得绣娘疯了,染上了疯病,没承想却一语成真,‘疯病’开始在镇上蔓延传染,昔日和睦的邻里一夜之间变为取人性命的刽子手。”

至此与谢青鱼从老妪口中所得所差无几,她将自己所得告知师妹,又沉声道:“阿武、绣娘都是在杀了人之后,自杀身亡。”

“这确实不是人祸,更像是…”她话止在那,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师姐是想说——”钟灵毓缓缓开口,两个沾染血腥与恶意的字眼无声砸进绵白的雪里。

献祭。

所以镇上这些人才这幺畏惧外乡人,一口一个催命鬼。

冥冥之中寻求的“线”似乎已悄然出现,串联许多细枝末节的纸屑…

只是,一切的源头真的是那名触怒神灵的西域绣娘幺?

若真是神,如此做派恐怕也是一尊邪神罢。

她正垂眸思索着,忽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半掩的木门“咣当”一声砸在墙上。

两人视线一齐能过去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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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过剧情

吃还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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