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瑟奇加已经将早餐都拿出来放在桌面上了。比起平时她在早上匆匆吃的那些来说,这一顿显然要丰盛许多,令她恍惚间想起学期初与姑妈一家共进早餐的那些温馨时刻。莉莉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啃一只牛角面包,他也没有闲着,把苹果汁倒进她甜筒造型的杯子里之后,又均匀地切好了一块火腿,叉了薄厚适中的一片喂到她嘴边。他似乎能把任何事情做得很好,哪怕是这种以往他绝不会动手的类型——就连喂她吃饭的节奏都控制自如。
他的神情很专注,就好像喂她吃饭也是什幺需要全神贯注的大事一样。但是莉莉知道就算是公爵老爷家的男仆也不会伺候主子到这种份上——绝大多数应该不会。
“……我可以自己吃的。”咽下最后一口火腿片之后,她这样说。
“不要我喂你了吗?”瑟奇加问。
“嗯……”莉莉垂下眼睛,他只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像蝶翼振动那样扑扇了一下:“我更想你和我一起吃。”
他有点惊讶地笑了,“莉莉……”
她还是没有看他,就好像自己刚才说了什幺难为情的话一样。奈何睫毛不忠,像风中的一面纸旗一样一颤一颤地抖动。
瑟奇加用指背贴了贴她的脸颊,轻轻笑了一声,没再说什幺。
早饭过后,莉莉坐在桌边毫无兴味地看自己的专业书。临近期末周,有一两门课的老师已经划好了考试重点,数量很多,莉莉的书现在随便一翻都是五颜六色的标记,姹紫嫣红的,色彩之丰富丝毫不亚于阿伦老师的温室花园。不过瑟奇加看得出她其实兴致缺缺毫无干劲,盯着书看了二十分钟就翻了一页。果不其然,莉莉很快丢掉了对她而言毫无吸引力的书本,四仰八叉地躺床上去了。
瑟奇加看着她躺尸般一动不动的身形,突然间想到了什幺:“……莉莉,你的小浣熊呢?”
莉莉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语气平平,毫无起伏:“在戒指里,怎幺了?”
瑟奇加看着她扁平的轮廓——尽管她并没有擡头看回来——慢慢地说:“嗯……要跟它玩一会儿吗?”
也不是不可以。莉莉想了想:“好吧。”
这个提议很快被证明是正确的,因为莉莉的胖浣熊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让她从死气沉沉变得怒气冲冲。它又调皮又固执,爪子还很不老实,而莉莉也显然不是那种心胸宽阔的类型,险些和它在床上厮打起来。战争的根源是浣熊用尖利的爪子扒拉莉莉的趴趴狗,甚至还想撕咬它。莉莉被浣熊气得结巴:“你,你怎幺敢咬我的趴趴狗!!”她试图将它从浣熊爪下夺走,然而野性未驯的动物却转移目标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臂上。这结结实实的一口让莉莉勃然大怒,口不择言道:“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如果不是瑟奇加及时将浣熊移到空中的话事态可能还将继续升级,他过来给莉莉检查伤势——还好没有破皮,只是有很深的齿印。不过,对他而言,这种程度的咬痕手指一抹就消失无踪了。
被咬的地方已经不疼了,可被瑟奇加挡在身后的莉莉却仍未消气,隔着他和空中漂浮的浣熊怒目而视;后者似乎因失重的状态感到不安,爪子徒劳地在虚空中不停扒拉,和莉莉打架时一直立着的耳朵都塌下去了。瑟奇加感受得出莉莉还在气头上,便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问:“你没给它取名吗?”
这一点实在不难发现,因为莉莉只用一些语气词或毫无客气可言的代称称呼她的胖浣熊,例如“喂”、“嘿”、“你”以及“胖东西”。
她的注意力被这个问题转移了。“嗯,”莉莉有几分心不在焉地答:“我不擅长取名。”
不知为何,瑟奇加觉得这或许不是正确答案,至少不完全是——她的语气和回答的速度都敷衍到他很难猜不出她是在搪塞自己。
但是无论如何,这只浣熊最终还是从莉莉那里得到了一个名字——寓意不是很好但莉莉坚称很适合它的名字。她对这件事没那幺坚持,在瑟奇加出于敏锐的本能反问了一句“是吗”之后,莉莉又思考了一下,觉得为它取一个名字也无不可。“那就叫它‘班迪特’吧,”她卡着它的腋下把喜提新名的浣熊从空中捉下来,毫不客气地和它大眼瞪小眼,“很适合这个野蛮的家伙。”
周末很快地过去,星期一,莉莉早起去上课,路上又见到许多人围在公告栏前。她赶时间,又不愿意挤进人群之中,因此瞥了一眼就回过头去走掉了。
不过即便她没有亲自去看公告栏上张贴的告示也不影响她了解校内新鲜事,因为在上课铃响三分钟前才冲进教室的萝西在三分钟之内匆促地向她讲清了那群人究竟在看什幺。她刚一坐下就马不停蹄地问莉莉:“你看校内公告没有?”
莉莉在她的注视下略显迟疑地说:“呃,人太多了,我没看。发生什幺事情了吗?”
“有人被通报批评了,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萝西说,“他偷了实验室的药材,自己配了催情药,在舞会上下到了女生的杯子里。”
莉莉完全没有想到萝西要跟自己说的大新闻居然是这个,一时间眼睛都不自觉地睁大了。现在,她总算知道和萝西一起去逛街的那天早上目睹到的反常究竟是什幺事了——居然是实验室失窃。她还以为或许是安全事故什幺的呢。从进门那一刻起就听到的不休的喧闹声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他们讨论的是这个。
然而她最后问出口的却是:“——隔壁班?”
“是的,”萝西似乎没有觉得莉莉的关注点很奇怪,进一步解释道:“好像是月落部的吧,某个子爵的小儿子,我不认识。”
莉莉竭力控制自己别在萝西眼皮子底下露出什幺失态的神情,以免被她看出什幺端倪。幸好听到这种事时理应表露的反感并不需要刻意表演,只需要自然而然地流露:“好恶心…………所以,他怎幺样了?仅仅只是通报批评而已吗?”
“那倒没有,目前是被停课了。”萝西嫌恶地说,“哦,真希望他永远都别来了。”
莉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如常上完接下来的课的。总之在剩下的需要与人社交的时间里她一直在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听众而非亲历者。她还有许多疑问,譬如这件丑事是如何被揭发的,那个男生又是打算给谁下药呢?没什幺意外的话那杯酒应该是被她喝下去了,可带走她的人分明是——霍克曼。所以她对很多事都感到不解。后来萝西说,窃取实验室药材的男生是主动去教务处自白的。他自己的说法是,那杯酒不知送到了谁那里,总之不是他原定的目标,他害怕阴差阳错被哪位老师喝下于是便向校方自首了。
这样的动机似乎说得过去,可莉莉的心情却愈发地沉重复杂。
因为她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不幸地顿悟了一个事实——她的厌恶、恨、反感或许都不能再是纯粹的了。
在那天清晨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床上醒过来之后,出于一种自我防护的机制,莉莉没有仔细复盘过舞会那晚究竟发生了什幺。对她而言那是残忍之事。她只记得那晚她匆忙喝下一杯酒,之后便不省人事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霍克曼的床上、有且只有他存在的空间里,身体上也全都是他弄出来的痕迹。毋庸置疑——他们两个睡过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她不知道那个总是不遗余力嘲讽她的霍克曼是怎幺对着她硬起来的——或许他的大脑和阴茎有两套彼此分离且完全相反的行事逻辑。
但是即便没有刻意去想那天晚上的事情,某些极为羞耻的记忆碎片也在看到他的那个瞬间苏醒。她无法接受他竟然逼迫她做了那样的事。只有襁褓中的婴儿和耄耋老人才会像那样控制不住自己。莉莉原本可以纯粹地、浓烈地恶心他,不管是出自本能还是道义,对他产生这样的情绪都无可指摘。可她现在却猝不及防地得知那个下药的人并不是他——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所以,她不得不思考:
——如果那天晚上侵犯了她的人不是霍克曼而是别人呢?是一个相貌丑陋、大腹便便、满脸痤疮且身材矮小的人——那她可能真的会吐出来,并在愤怒与反胃的驱使下操刀杀了对方。或许她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莉莉没办法否认,如果被迷奸的噩运是不可规避的既定轨道,那她会更希望和她上床的人是一个外形漂亮的人。而查尔斯·霍克曼显然,就算在这种人里面也是佼佼者了——整场舞会上都很难找出第二个和他一样英俊的男生。
莉莉不是不知道同等性质的罪行不该有三六九等之分,不是不知道外貌、地位和财力都不该是罪恶的减刑因素,可她无法反驳她的真实感受——
至少他拥有一副让人看得下去的皮囊。
她几乎为自己的软弱而作呕,回到寝室的时候仍然魂不守舍。几乎是出自一种人类在心情低落时通用的本能,莉莉不自觉地走到露台上,看远处的天空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天气冷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在露台上运动了。因此,当她发现有变化悄然发生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迟来太久。
——对面那扇向来寂寞的窗亮起来了。
——
写这章时上小红书恶补了二十个浣熊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