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为何要下山呢?你不是受伤了吗!”
余宁自己都没发现,她的情绪中带着软弱的嗔怒。
简念白想看她,想擡手安抚他,可是做不到。
他口中涌出一团瘀血,拼尽剩馀的力气,动了动手臂。
一颗莹润玉白的珠子从袖口滚出,落到余宁跟前。
余宁愣住了。
是玉蛟珠。
“说好一起去取的⋯但是⋯你没来仙境⋯⋯”
“我想⋯至少把它给妳⋯”
原来,他想把玉蛟珠拿给她⋯
一颗破珠子而已,有什么值得的。
余宁泪水溃堤。
一瞬间,她想起了许多事。
她小时候顽皮,总喜欢拖着大师兄带她去山下。
青城子不许他们下山,但简念白悄悄从山间开了条小径,用还不成气候的法诀操纵灵器,护她下山。
他们经过一场闹市,琳琅满目的摊商让她挪不开眼,她什么都想要。
但年幼的修士还没有月例。
简念白便寻了块空地,舞剑,卖艺赚钱。气质出众的漂亮孩子,大人们很是愿意打赏,他用赚来的灵石给她买了好多东西,有簪花、波浪鼓、团扇,还有一袋雪粉做的雪花糕。
雪花糕又蓬松又软糯,白白嫩嫩,香气十足,余宁一边吃着,一边捏简念白还未退去婴儿肥的脸,摇着腿笑“大师兄,你就跟这雪花糕一样~”
后来每一次下山,他都会买雪花糕给她。
小摊贩不卖了之后,他就备妥材料,亲自做给她。
那段时间确实很美好。
但两人渐渐长大了,不像以往那般亲密。姚桃来到青山派后,简念白分了大部分心神给她,像从前宠爱她一样,呵护姚桃。
他捧着姚桃嫩呼呼的小脸,随便她抱着自己。却对她讨要拥抱的双手摇头“男女有别,我们不能这么亲近。”
余宁看着他怀里的姚桃。
她嫉妒了。
等到简念白下厨给姚桃做桃花酥的那天,她的嫉妒来到顶峰。
她偷来师父训诫用的戒尺,想要打姚桃,但还没开始,她就后悔了,跟一个小孩计较什么呢?她还真是被冲昏了头脑,分明大师兄修的,是无情剑啊。
简念白匆匆赶到,姚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冲向他的怀抱,指着她痛哭。
他撩起她的袖子,戒尺分明没有打在她身上,她手臂上却有一条条红印。
余宁莫名其妙,想要反驳,但是罪证确凿。
大师兄对她很失望。
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他不理睬她、不和她说话,也不让她接近姚桃。
但他还是会做雪花糕,放在她门口。
余宁抓不准他的意图,且因修炼数年修为不得寸进,整天都神神叨叨的。
青城子越来越讨厌她了。
十多岁的孩子,正是最需要鼓励的时候,可青山派上下不但齐齐忽视她,连课堂指导的修士都对她视而不见,如此,何以进步?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背后有姚桃的手笔。
她的性子越发孤僻,与从前愿意陪她玩的师兄师姐渐行渐远。
也许是时间过去了,也许是人长大了,简念白和她道歉,说自己不该疏远她,两人还是好师兄,好师妹。
可是总归回不去从前。
余宁每天都在修炼,隔三差五还要下山一趟,打妖兽采灵植,换灵石,她的月例被克扣许久,她没有跟任何人说。
因为她坚信,一定不会有人站在她这边。
眼看修为被姚桃超越,越拉越远,她焦躁、不安,性情大变。
她变得偏执、固执己见。
简念白劝过她,要她不要跟别人比,不要执着于修为,画地自限。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可话语就像利刃扎在心口上一样疼。
他见她听不进去,轻轻握住她的手,为那双因练剑满是伤口和厚茧的手上药。
“臻崎仙境快要开了,你小时候就说想去看看,想要跟玉面蛟打一场,拿玉蛟珠,玉蛟珠那么漂亮,拿来铸成首饰,或是灵器⋯都可以,都很好⋯我们一起去拿好不好?”
余宁懵然,眼帘微低。
她没想到简念白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
但此时的她已无暇去管那什么玉蛟珠,她一心只想着要让师父认可自己,要超过姚桃。
她忽然想到青城子最近在找一味药材,五毒草。
臻崎仙境里有!
“好,一起去。”所以她答应了简念白,虽是为了五毒草,但她仍然喜欢师兄,把玉蛟珠的约定一并放在了心上。
她看着他温柔的笑颜,心动不已。
-
可惜她未能如约进到臻崎仙境,便修为尽失。
余宁把自己关在洞府里,日复一日,恶念,堕落。
她听闻简念白阻挡魔修,保全了青山派,受到剑仙赏识,破格收徒。
简念白往来于剑仙与青山派间,来去匆匆,能见她的时间更少了。
何况她自我封闭,根本不愿见他。
数年过去,青山派举天同庆,庆祝青剑锋小师妹修成金丹。
金丹真人,容颜不老,命长三百。余宁摸了摸自己的脸,粗糙,凹陷,眼角多了几道细纹。
她分明没比姚桃大多少,却因身体不再能吸纳灵气而衰退,伤势未愈,看上去老态龙锺。
余宁深知不能这样下去。
她修习了一本名为《混沌诀》的功法,用折损寿元的方式,提升修为。
她到处贩卖所作的低阶法器、丹药,狩猎妖兽,往来人间道替人作法驱邪,赚取报酬,修炼,不停的修炼。
《混沌诀》是一名魔修所着,修至大成,修士将炼出心魔,与之共生,乃为正邪杂糅,妖孽之体。
简念白得知她修炼妖邪之法,极为厌恶。
他数次阻止余宁,希望她修炼正派功法。
待她终于炼出心魔稚型,简念白痛下狠手,尘染剑刺入她的腹部,临门一脚之际,余宁闪开了,剑锋堪堪擦过她的腰间。
余宁逃也似的离开了。
若心魔炼成,修士将再也无成神之可能,且百年之后,不可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简念白不觉得自己做错。
但余宁只知道,他在妨碍她。
她扑腾于泪水涌成的泥淖,一次又一次的深陷,肉体与心灵皆受折磨,活在无尽的痛苦里。
她的生命只剩下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