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明媚的好天气。
太阳高高挂在空中,让冬日的寒潮部分褪去。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待得久了,衣物还会主动散发出被炙烤过的慵懒味道。
好天气会带来好运——隔壁那位慈眉善目的夫人是这样跟她说的。
姜落擡头望了一眼太阳,虚着眼睛想要看得更加仔细,虽然她并不相信这种话,但这并不妨碍她享受这片刻的惬意,好天气本身就是一种魅力的代名词。
姜落静静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时间的短暂程度等同于眨了几次眼——她的享受与满足仅仅是隔着窗户停下的那一刻。
“你这个赔钱货,还不快点跟上——”赵德明根本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但姜落听到那番恶毒语气就明白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哦,不对不对……你现在不是了……我要赚了……”赵德明自言自语地嘀咕几句,阴恻恻地,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俯视着姜落,忽然挂上了一个自认为和蔼的笑容,五官拼出一个笑容,只能看到嘴角在用力,放在一张不自觉暴露恶心内在的脸上,扭曲怪异。
人当然是发自内心地开心,只不过那份开心是因为得逞的窃喜,他的人生字典里已经抛去了“真诚”二字。
赵德明今天心情很好,难得多给了她几次正眼,就连何玉晴的语气都软下几分,甚至还让她上桌多吃了几口饭,以前她都是跟鸡一起吃饭。
“吃饱点,看起来精神些,不要皱着脸,本来就丑。”
姜落能明确感觉到她的语气轻快,心情愉悦,眼里带着期盼——但应该不是对她。
在愧疚感驱使下所表现的“爱”往往带着浓重的虚假和谄媚。
让人警惕。
但她还是低着头很浅很浅地勾了勾嘴角——他们开始对她好一点了,会是个好兆头吧。
赵驰懵懂地看向与平时不太一样的父母,又看了看姜落,将何玉晴放在他碗边的白煮蛋推了过去,食指一弹,那颗蛋就骨碌碌地滚了过去——他以前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只不过要偷摸着,不能被发现。
何玉晴正想从中间拦住,转念一想,又作罢了。“别看我了,吃你的。既然是小驰给你的,你就好生拿着吃下。”
姜落低头瞧着那白煮蛋,伸手摸了摸又收回去了,只是沉默地低头扒饭。
何玉晴啧了几声,伸手拿过快速将鸡蛋剥好放进了她碗里。“缩头缩脑的,也不知道像谁。”
“行了行了。”赵德明不耐烦地打断,“赶紧收拾好,我要带过去了。”
这是记事以来他们对她最好的一天。
赵德明带着姜落去到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地方,她感觉走了好远的路才算是到了目的地,途中偶尔还能听见他的嘀咕,什幺赚大了,走运了之类。
面前是一个吵吵嚷嚷的市场,乌泱泱一片中最惹眼的是笼子,几乎遍布各处,里面关着飞禽走兽,还有一些地上的笼子里,不知道关着什幺,只知道外面裹了一层粗布,隐约可见脏乱的毛发。
终于,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转过来了,是一张黑黄相间的脸,从那张脸上长出来一双眼睛……不对,那是合理的,就是个人关在了笼子里。
那个小孩在看她。
就在姜落下意识要往前一步的时候,赵德明已经推着她的肩膀往旁边去了,似乎只是路过这里。
却也只是几步的距离。
一个略微粗壮的身影站在了她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光亮,姜落不得不擡头看去——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笑了。
如果硬要让她来形容这个笑,她只能说比赵德明的笑容还要恶心百倍不止。
那个中年男人微微弯腰,仔细看了她一眼,随后露出一口黄牙,笑得更开心了,褶子堆在眼角处合并又展开几条纹路,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不清眼珠,像是被眼皮吃掉了。
他接着缓缓蹲下身,撩起了姜落单薄的外衫,赤裸的皮肤接触到冷空气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想用双手挡住自己,却被赵德明立刻禁锢在了身后。
那双手即使洗得很干净,但看起来让人联想到的仍然是透明的油脂,扯出来的絮状猪油。肥腻的掌心挨上了姜落的肚皮,在上面拍弹两下,又顺着往下扯掉她的裤子。
整个人像是一件展示出来供人随意抚摸玩弄的物品。
那只手还在继续往下,挤进了她的双腿之间,肆意翻转着,差点让她站不住脚,它停在了腿心处,张开五指恶意拧动着还未发育完好的地方,像是某种检查。
姜落疼得皱眉,眼泪直掉,没人教过她最基本的生理知识,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幺,单纯地抗拒反胃。
那只手终于离开了,停留的时间很短,但对姜落来说那就是煎熬,一坨蠕动的肥肉在身上肆意开拓领地,令人恶心。
“身段不错,下面也干净——就是瘦了点。不过没关系,我会好好把她“养”着的。”
满满下流的暗示。而除了姜落,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这样吧。”他的五根手指重新打开,比在赵德明面前。
“五、五十……铜钱?”赵德明虚虚地试探地问着——其实三十也行。
“是五贯钱。”
“——我去,五贯钱!”赵德明要激动到失声了,连忙捂住嘴,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好好……”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带回去洗干净,收拾得好看些,明天一早给我送来。”
就算再迟钝,再无知,姜落此时此刻也能大概明白是什幺。
她会被卖掉。
没什幺特别生离死别的感觉。父母曾多次强调过,她是个赔钱货,如今能让他们赚点钱回来,是不是帮了他们的忙?也算是有用处吧——
但是、但是——眼泪好像流得更厉害了。
她的身体并不想代替她撒谎。
中年男子已经快步离去,姜落却站在原地不肯动了——她该去哪里,家在哪里,归宿在哪里。
或者说,哪里需要她呀?
迷茫的目光四处逃窜,企图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终于,在被赵德明再次拉出来的时候,踉跄之间,她的视线再次回到了刚刚笼子里关着的那团黑东西,看不出年龄和性别,只能从体型估摸着是个小孩。
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双眼睛上,姜落几乎是拼命地在记忆。
笼子里的那双眼睛再次看向姜落,脑袋微微歪了歪,似乎是明白了什幺,一双黑黢黢的手拨开了头发,露出嘴巴额头,在张嘴说着什幺。
她听不清,只能看口型。尤其第一遍的时候还在确定是不是对自己说的,判断得最精准的时候没有搞清楚,后面就会越来越偏。
那是在说什幺?
好像是两个字——是哪两个?
能不能再说一遍——
快认出来——
她如临大敌,拼死看着那张脸,心里给自己加上了一个时钟,仿佛不在规定的时间内解读到其中的意思,就是一种罪过。
好像是——“救”、“我”——?
对的,没错,一定是在向她寻求帮助,有人说需要她。
所有的支撑逃奔到此处,让她的脑中只剩下奋不顾身一个念头。
姜落猛然挣脱赵德明的手,拼命地朝笼子跑去,双膝一跪,通红的手立刻抓住了冰冷的栏杆,她的手急切地向下摸索,试图找到打开笼子的一丝可能。
终于摸到锁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喜极而泣,只想着怎样去破坏它。她用手握成拳去捶打,纹丝不动,想要用蛮力扯开,却也是徒劳,实在没办法了,她低下头去咬,铁锁碰在牙齿上,疼得直打颤,冰冷尖锐的铁屑味混合着血的腥甜刺激着鼻腔,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弯起来的锁孔形成了一个扭曲的笑脸,在讥讽面前的人不自量力。
吃在嘴里的残余铁屑还没来得及吐出来,手腕就被人抓住,用力扯了回去。
她不甘心,又死命地拽回来,关节发出脆响,疼痛在手腕处炸开,想要拖回自己的身体,结果却是染上一身污泥,地上尖锐的石头划破了本就劣质的裤子,在膝盖上留下一片划痕。
伤口沾上些许石渣,密密麻麻地疼。
泪水模糊了视线,好像能因此减少疼痛。她不是不怕疼,只是很能忍。
“小兔崽子——乱跑什幺?”赵德明一边说,一边给了她结实的一耳光,“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耳光打得她脑子嗡嗡作响,脸部立刻高高肿起,血迹很快顺着嘴角流下。
赵德明像拎鸡崽一样把姜落拎了起来,她的挣扎在他眼里就像个笑话。赔笑完的赵德明转过头来不屑地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净会给我惹麻烦——”
最后的挣扎被人毫不费力地按下,整个世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白。
她被人轻易地剥夺了尊严和反抗的能力,连死亡都变得仁慈。
姜落目光涣散,甚至忘记了呼吸,她不敢再看刚刚的笼子,只想要呕吐不止。
这个世界残忍地抛弃了她。
那她,也不要这个世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