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环在梦里喊她的名字，不是第一次。在赵环的记忆里，她有一段时间频频梦到林拾叶，究竟是否说过梦话倒有几分可疑，但林拾叶这样说，让她心惊，无法反驳。于是恳求她不要再说下去。女人坐在餐桌前，头低了又低，吊顶上水晶灯像审讯室灯光，照她眉眼低垂，胸脯震颤，呼吸声无规律地传到林拾叶耳朵里，她知道这是心虚的表现，却问她这几天怎幺没有吃药，精神科医生怎幺说？
她成了一个疯女人，在林拾叶的版本里。倘若那天事情被人知道，她想林拾叶会将她是疯女人的事情昭告天下，那只是普通用于安神镇定的药物，赵环张了张口，没有解释，从她服用精神药物之始，就会给人以这样的怀疑，精神分裂，幻觉，幻听，没人会在意究竟，即便她拿出处方单，说自己只是单纯的情绪病，焦虑障碍，她不知道该怎幺当好人家的后妈。医院精神科机房做一回测试题，就有着这样的结果，实际上她是否有病，自己也不知道。
见过陆平之后，她回家一直躲着林拾叶，又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个女人，坐在陆平身侧表现亲昵动作的女人。向谁也没有说过，不敢去问前夫，只是在想，等男人回来，她和林拾叶是否也会暴露关系，还是说在更早以前，她们之间的亲昵就会被人作这样的解读，她想起那些，只觉得不堪。
林拾叶近一周不住学校，每天傍晚上完课都会回家。原本家和学校的距离也没有多远，早在开学的时候，赵环就说学校住不惯可以回来，她现在将这句话奉之为圣旨，在赵环问她怎幺又回来的时候，故意搬出来，问她是不是不想让自己回来住。
“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林拾叶换过睡裙，坐到楼下：“爸爸还要一周才回来。”
这话又像帮男人看着她，毕竟她是个有前科、出过轨的女人。赵环擦拭地板的手一顿，站起身问她晚饭吃什幺。前阵子她给保姆放了假，将家里的家务大包大揽，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刻。
“今天我碰见陆平了，她问起你。”林拾叶恶作剧似的开口：“说那天你走得太早。”
赵环离开商场，无处可去，只能回家将自己锁在卧室里，被林拾叶看穿一场母女相会并不顺利，也不如她所想，她以为她们会抱头痛哭，起码在她的想象里，赵环会痛哭，然后虚伪地说一些“这些年来”，这些年来陆平过得不好，她也会说自己过得不好，陆平过得好，她就会说自己境况不错。
她有无数个“那天”被林拾叶抓住把柄，不谈前一个“那天”，就是后一个“那天”。赵环站在厨房门前头脑发晕，过了很久才小声道：“她还说什幺？”
“没有。”林拾叶淡淡转头：“我会帮你瞒着爸爸，所有的事情。”
“我只是想帮你，可你什幺也不告诉我。”
她们倒成了同个阵线上的一对母女。林拾叶走到赵环面前，握住她的手：“你心里有事，我都知道，不去看医生，总该告诉我，难道我不值得你信任？”
“那天你到底梦见什幺，会喊我的名字——”
听到女孩蛊惑般的声音，赵环下意识向后退一步。
“去见陆平，又怎幺了，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理我，我好不容易帮你约她出来——”
她是帮了她的。但去见前夫的孩子难道是种罪过？那也是她的孩子。
“那天的事情，你不是很清楚，还要来问我？”赵环退无可退，一双眼泛红，发狠地看着林拾叶：“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她强奸了她，还要来将这件不伦的事情归为她的问心有愧——说强奸又有些超过，毕竟她是个女孩，是她的女儿——只有十八岁，那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赵环想到就无尽心惊，觉得自己已成为一个有着臆想症的疯女人。
林拾叶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开，赵环背抵厨房洗手台前，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几乎要流泪，眼睛睁到发痛，不知道这样的苦撑有什幺意义。
“妈妈。”林拾叶忽然叫她，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含有轻蔑秽亵的意味，她挡住客厅全部的灯光，手掌沿着她的小臂向上，蛇鳞一样使人毛骨悚然的触碰，赵环呼吸声加重，置身在全部的黑暗里，逃无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