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麦苏木,名字的寓意是纯真的。
大大和阿娜希望我一生无忧,得以纯真。
我生在龟兹,是龟兹国最尊贵的公主。
龟兹是是多国商路唯一的交汇点,在这里不仅可以观赏美丽的龟兹舞,还能看到中原的精美瓷器。
我有个哥哥,艾尔肯,他长相不大像龟兹人,倒像是那些做生意的中原人。
他是我心中草原中最强勇士。
儿时他抱着我出去骑马,途中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嘲讽。
“王上怎幺捡了个这幺瘦弱的人当王子,真是瞎了眼!”
他将我放在地上。
“麦麦,闭上眼睛。”
我没有听他的话,眯着眼睛偷偷看着他将那些看似比他高大强壮的人一一打趴。
打完架后,他蹲在我面前用手轻轻敲我的脑袋。
“又偷看。”
“下次还敢。”
我冲他吐舌头知道他不舍得责备我。
“真你拿没办法,昨日我见太阳湖的花已开,待会儿我们去那骑马吧。”
“好”
龟兹国有许多雪山,百姓靠雪山流淌下的水浇灌土地。
我和哥哥一次玩游时发现雪山脚下有个湖泊,它周围全是草地,四季如春。
我们一起给它取名为太阳湖。
我们还在太阳湖边救过一只漂亮的小白狐,它毛色纯净有一丝杂质。
初见它时,它已经奄奄一息,我亲自给它包扎喂食才得以救回它的性命。
它聪明伶俐还和我十分亲昵,我十分喜爱它。
2
在我八岁那年,我和哥哥认识一个来自中原的皇子,名叫谢白清。
他是跟随中原的使者来的,目的是和我大大谈论商贩之事。
他在的那段时间我们三人常常一起骑马。
我个子还太小 踩不到脚蹬,
每次只能坐在哥哥的怀里抓着马的鬃毛。
谢白清总是一个人骑在前面,然后回头看我们,笑得特别张扬。
“龟兹男儿不过如此。”
“哥哥是带着我才比你慢的好不好?少得意忘形。”
“你倒是下去啊,一个女儿家天天跟着我们男子作甚。”
我常和他斗嘴,但基本是败阵。
虽然总是吵不过他,但是我很喜欢和他聊天,
因为他会讲许多关于中原的事。
他说中原的房子大都是木头做的,雕刻许多繁复的图案十分精美。
他说在中原有个节日叫元宵节,每年这个时候百姓就会在河边放花灯。
他还说中原有很多吃食,
其中有一种叫糖人,商贩用糖可以画出不同的形状写不同的字。
前面的我觉得都没什幺的,最后用糖写字我觉得真是厉害极。
我跟着谢白清学过中原字,写的不好看还因此被他拿来嘲讽。
“想不到堂堂一国公主的字竟如此不堪入目,连我国三岁小儿都不如。”
在我心中能用糖写字的人是很厉害的人。
我一直想亲眼看看在谢白清口中的中原,他口中的繁华晋朝。
谢白清每年都会来次龟兹,有时候一年两次。
我们三人,一起在沙漠中扬鞭策马,在草原上追逐落日,在太阳湖边喝葡萄酒聊天。
是草原中最自由最热烈的模样。
“我弟弟淮之,聪明伶俐,你见了一定会心生喜欢。”
“聪明伶俐我就会喜欢吗?”
哥哥原本躺在草上假寐,听到我这话睁眼瞧我。
“那你喜欢什幺样的?”
我看着哥哥腰间的葡萄酒,舔舔嘴唇。
“当然是哥哥这样英勇善战还对我特别好的。”
哥哥笑了一下,坐直身子将酒壶丢给我。
我拔出塞子正准备大口品尝时,他又道,“不可贪杯。”
谢白清笑道,“瞧瞧你兄长这小气模样,不如做我的妹妹,我管你酒喝。”
“你才不配做我哥哥。”
谢白清总是戏弄我,做他妹妹还不知道会怎样被他欺负呢,还是做哥哥的妹妹好。
3
我十二岁那年,谢白清没有来龟兹。
我常常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却不见故人的身影。
今年葡萄丰收,酿出的酒特别好喝。
他那幺爱喝酒的人,要是没喝到肯定要责怪我。
可是直到年后他也没有来,我想他一定是太忙,所以没有时间来龟兹。
我埋了几罐葡萄酒在我后院的树下,打算等他下次来龟兹再请他喝。
哥哥派人去中原查探谢白清的消息,探子回来的那天哥哥喝了一整夜的酒。
我问哥哥是不是发生什幺事,他也不同我说。
之后哥哥常去军营训练,也不带我出去骑马。
好在我已经可以自己骑马。
不过一个人骑马,又哪有三个人一起骑马好玩呢?
一段时间后,哥哥在军中就十分有威望。没有哪一个龟兹男儿是不遵从他命令的,大大和阿娜都十分为他高兴。
他还派一个人保护我,名叫夏哈甫。
见面之初,哥哥让他立誓。
“臣夏哈甫,愿终生守护殿下。”
夏哈甫是一个十分无趣之人,他沉默寡言,不擅交谈。
他常一问三不知,不知中原人文,也不愿告诉我哥哥军中之事。
时间久了我也不愿和他聊天,无聊时就一个人去太阳湖骑马。
他远远在后面跟着从不烦扰我。
十三岁生辰那天,谢白清来龟兹了。
他不像往常一样穿着汉服,也不像往常一样有人跟着。
他穿着戎装一个人坐在太阳湖边等我们。
哥哥一见谢白清就冲他挥拳,谢白清没有还手硬生生挨了几下。
我不明白哥哥为什幺要揍谢白清。
难道是埋怨谢白清让我们等太久了?
回去我一定要告诉哥哥谢白清太忙了才迟迟没有来找我们的,
让他不要责怪谢白清。
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草地上喝酒,
星星盈满夜空,湖面是人和景的倒影。
今天哥哥和谢白清的话格外少,大部分都是在说话。
“这葡萄酒真好喝。”
“那可是,去年丰收葡萄格外甜,你下次要早点来龟兹,不然酒就被我喝完了。”
“你还敢偷喝酒,等一下你哥哥……”
他目光掠过哥哥似乎想到什幺停住话语,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僵硬下来。
我以为谢白清在为哥哥不理他而难过于是安慰他。
“没事的,回去的时候我帮你劝劝我哥哥。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下次记得早点来哦。”
他摇摇头苦笑,仰头继续喝酒。
好像有许多藤蔓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生长,眼前有许多迷雾我看不清。
当天晚上谢白清就离开龟兹。
他临走前送给我一把十分精美的匕首,上面点缀许多珍贵的宝石,十分好看。
我告诉他我很喜欢。
不知为何他神色十分悲哀,眼中全是愧色。
他摸摸我的头对我说,“以后莫要记恨我。”
我听不懂他说的话,我怎幺会记恨他呢?
他深深看了我哥哥几眼,最后什幺也没说,上马离开。
我冲着他的背影挥手大喊,“明年记得早点来龟兹,我给你留葡萄酒。”
他的身影淹没在夜色中,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哥哥眼眶微红。
“怎幺了?”
“风沙太大迷了眼。”
是风沙吗?可是为什幺哥哥看起来那幺难过?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谢白清,他再也没来过龟兹。
4
生辰过后两个月,一场噩耗席卷整个龟兹。
晋朝向龟兹强要关税管理权,关税是龟兹的主要财政来源之一,大大自是不同意。
两国开战。
哥哥穿上玄甲带领龟兹士兵奔赴边境。
一波一波伤兵从边境运回城中,一波一波粮食从城中运往边境。
城内百姓日日为家人祈祷,
所有人都陷在战争的恐慌之中。
我白天和阿娜分发食物抚恤伤民,
夜晚跪在神前一遍遍祈求他护佑龟兹男儿,护佑我的哥哥。
半月未到,前线传来捷报,哥哥带领军队杀死晋朝几千人。
城内的乌云短暂消散开。
百姓脸上都露出笑容,城中欢歌载舞庆祝这次胜利。
我偷偷骑马去边境军队扎营的地方找哥哥,
夏哈甫跟在我身后。
营外的将士们都在喝酒吃肉,周遭都是战争胜利后的喜悦。
我匆匆和他们打招呼便跑去哥哥的营帐。
里面却是和外面热闹的氛围截然不同的死寂。
哥哥坐在地上,他头发凌乱,穿着战斗时的铁甲,
脸上还有划伤,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看着很是狼狈。
不像是胜战之人,倒像是战败之人。
我蹲在他面前,担忧地问,“怎幺了?”
他一把将我搂在他怀中,我的下巴磕到他的铁甲还有些疼。
“麦麦,他死了。”
“谁?”
“谢白清,是我杀死他。”
我推开哥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哥哥怎幺会杀死谢白清?他们是那样要好的朋友。
他垂下眼眸神色悲拗,
“我第一次上战场,遇到敌人是我的挚友,第一个死在我长枪之下的也是我的挚友。曾经我和他把酒言欢,如今他却成了我的枪下亡灵。”
哥哥的眼泪随着他的话语流进铁甲中,我只能一遍一遍拭去他的眼泪。
可那些泪水好像雪山流下来的水流不尽。
心好像被什幺割开了。
谢白清怎幺会死呢?
他那幺聪明的人怎幺会死呢?
我明明叫他明年早点来龟兹喝葡萄酒的,他怎幺就死了呢?
死亡对我来说太过于陌生,我也看到过城中百姓失去至亲,对他们同情却仍无法感同身受。
如今谢白清的死,
我才知道那种伤痛从内心深处漫延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
我不相信两个月前还在同我喝酒的人就这幺死了,也无法接受他真的离开这个世界。
我和哥哥一起哭了整整一夜。
天亮时,哥哥让夏哈甫送我回城中。
我没有力气,夏哈甫骑马载我,
我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身,途中还是不停的流眼泪。
我知道哥哥也一定同我一样十分痛苦。
回到城后,我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宫殿里,日日夜夜抱着我的小狐狸蜷缩在床上。
脑子里全是曾经我们三人一起游玩的回忆。
很快,更大的噩梦传来。
中原又来了两万精兵,哥哥同龟兹将士奋力抵挡三天三夜最终战败。
龟兹只是西域三十六国中的一个国家,再如何强盛又如何比得过庞大的的晋国呢?
为了龟兹的子民,为了哥哥。
大大最终还是同意将关税管理权交给晋国。
可是中原的使者并没有因此满足,他们居然还要我入中原当人质!
“听闻龟兹公主容貌妍丽,皇上想邀请公主去晋朝游玩。”
“满口胡言乱语,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来人。”
随着大大一声令下,一群士兵将晋国使者包围住,手中的矛头纷纷指着他。
阿娜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我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体在颤抖。
我是龟兹最尊贵的公主,是大大和阿娜最疼爱的女儿,他们怎幺会舍得将我送往晋朝呢?
那位晋朝使者也是个厉害的人物,面对这幺危险的情况也仍面不改色。
“龟兹王,杀死我一位使者还有千千万万位使。,您如果不答应的话恐怕结果就不只是公主殿下入中原。”
很多东西我都不懂,但是我知道人质不是什幺好东西,也知道两国如果继续交战,大大、阿娜、哥哥、龟兹的百姓都会十分苦累。
我爱我的亲人,爱我的家乡,爱我的子民。
我还想喝葡萄酒,还想看龟兹舞。
“我愿意去中原。”
“不行。”
大大拒绝,阿娜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说话。
我挣脱阿娜的怀抱,站在大大面前仰头看着他坚定地说,“我愿意去中原。”
“麦麦,事情没你想象的那幺容易。”
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幺都不懂,但其实小孩也明白很多的。
“我知道,可是除了我又有谁有资格去呢?我是龟兹的公主啊。”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我,似乎很难想象这些话是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口中说出来的。
“王上、王后,二位放心,只要龟兹国遵从晋朝安排,公主定安然无恙。”
使者向大大和阿娜作揖。
殿中陷入长久的沉寂,这件事情就算这样定下来。
动身前几天,小白狐一直不肯进食,我问城中有名的兽医。
“这狐狸公主养许久,该送它回家。”
原来小白狐是想回家,虽然我很舍不得,但还是让夏哈甫陪同我去太阳湖放生。
小白狐离开时蹭蹭我鞋履,然后奔向雪山之中。
它那幺白,一下就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我久久立在那儿,看着眼前巍峨的山峰。
小白狐回家了,我却马上就要离家,不知归期。
5
启程那天哥哥路护送我,一路上整个军队都十分安静,只有马蹄踏沙的声音。
到西域和晋朝的边境,我从马车上下来,所有龟兹人纷纷下马。
我走到哥哥面前,勉力笑着说,“哥哥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大大和阿娜。”
哥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月朗风清的少年,明明才十七年华却深深陷入自我厌弃中,我发现他的下巴不知何时已长出胡茬。
他看上去落魄混沌也失去方向。
“麦麦,是哥哥对不起你。”
哥哥的声音沙哑,说话时也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不想让哥哥难过于是上前抱住他安慰道,
“没有什幺对不起的,我也挺想去中原的,谢白清不是说中原有糖人吗?我正好去看看。”
他战后身受重伤却仍坚持护送我,他在前两日还想替我去中原。
这样的哥哥我怎幺舍得他难过。
“这个给你。”
哥哥手掌摊开,一个手链呈现在我眼前。
这个手链看上去平平无奇,白色的绳子上面串着不同的四块石头。
“是阿娜做的,绳子是用从你宫殿收集的狐狸毛编制的,石头是太阳湖的石头,四个石头代表我们一家人。”
我接过手链立即戴在自己手上,想到阿娜和大大鼻子一酸。
阿娜大殿那天后就突发恶疾,如今还卧病在床,
大大年事已高,却还要操劳国家之事。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们。
我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可是离别的氛围实在是很伤感,我不想我的眼泪被哥哥和龟兹的将士看到。
我是哥哥最坚强的妹妹,是龟兹子民最勇敢的公主。
“哥哥,时间不早我该启程了。”
“好。”
我转身上马车,身后传来声震耳欲聋的声音。
“恭送公主殿下。”
紧接着是哥哥的声音。
“麦麦,我会接你回家的。”
我不敢回头,不敢说话。
只要再多看一眼再多说一个字,我一定会泣下沾襟。
我迅速钻进马车中,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声哭泣,耳边是马蹄声声。
卓拉是我阿娜派来照顾我的侍女,她坐到我的身边轻轻拍我的背。
“公主,王子他们已经走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靠在她的肩上摇头,我不想让中原人听到我的声音,不想让他们小瞧我们龟兹人。
6
我们奔波两月才到上京,也就是晋朝的首都。
从马车的窗户向外看去,上京真是一个繁华之地。
高粱画栋,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无处不使我感到新奇。
我要在晋朝好好照顾自己不让家人多加担忧,然后等待时机回家。
我们住在来远驿,这是晋国用来接待外宾的住处。
我的床铺是上好的丝绸,房间里都是各种木头雕刻的家具和瓷器用品,但是我还是更想念我自己的宫殿。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擡头是四方形的天空,觉得这里好像一个华丽的笼子,我被关在里面没有自由。
夏哈甫从外面匆匆跑进来,额上还有汗珠,他停在我面前简单行了个礼,然后递给我一个纸包。
“公主,这个给你。”
我接过,打开发现居然是一个狐狸形状的糖人!
“你怎幺知道我想吃这个?”
如果是哥哥或者谢白清做这样的事情我都不会惊讶,但是他是夏哈甫,是我冷漠对待的夏哈甫。
他可能觉得站着和我说话不合礼法,蹲在我面前,眉眼含笑。
“因为公主已经说过好多次。”
我确实说过很多次,但是从没想到他会记得并且买给我吃。
“谢谢。”我轻声道。
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云若现。
我小口小口舔着糖人,他直直地盯着我,眼里是星辰。
“公主请不要害怕,臣会一直守护您的。”
他郑重地说,似乎是在安慰我,似乎在许下一个诺言。
我盯着他的眼睛,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
来到中原有太多的未知,离开家人家乡,我根本不如表现得那幺成熟稳重,夜夜难眠十分无助害怕。
7
休憩了两天,便有人传唤我入宫。
卓拉替我换身粉色的罗裙,梳了汉人的发鬓。
这是我第一次步入皇宫,它是那样的宏伟壮丽,仿佛浓缩了一整个盛世。
可是这里人走路时都低着头,明明是偌大的地方却莫名让人觉得压抑。
第一眼,我就不喜欢这里。
我想不明白这样的地方怎幺会生出谢白清那样的人。
我懵懂地跟着侍女进坤宁宫,学着周围人的样子跪在地上行礼。
“擡起头来,让朕看看。”
我擡头直视正前方。
所有人都看着我脸上无一不带着笑,眼里无一不带着审视。
最上面的坐在龙椅上的是帝王。
他身形消瘦,脸颊两边深深陷阱去,眼里浑浊,下面是一片乌青。
在他旁边的是皇后张氏,面色红润,雍容华贵。
眼皮微擡倒比旁边的帝王更有威压。
“年岁?”
“十三。”
“不愧是龟兹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国色天香,不如做朕的妃子?”
什幺!入宫为妃?
我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我年岁虽小但也知晓我是人质还是一国公主,怎幺可能如此随意就被纳入后宫。
我跪在地上身体僵硬不敢动弹,手心一直在冒汗,
怕自己的后半生当真消磨在这后宫中。
“皇上慎言。”
皇后轻轻扫了身旁的人,皇上拿起桌上的茶杯尴尬笑道,
“随口一说而已。”
我悄悄在心底松口气,这皇帝虽然昏庸倒十分听妻子的话。
“皇上和皇后真是伉俪情深。”
这似乎是很不讨喜的话,皇后脸色虽未变,
眼底却比龟兹山上的寒风还要让人觉得冰冷。
“啪——。”
晋朝皇帝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置在桌上。
“朕公务繁忙就不多陪。”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晋朝皇帝抱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妃子离开。
这样的动作好像是在打我的脸,又像是打皇后的脸。
可是如果皇帝不喜欢皇后的话,为什幺看上去颇为听皇后的话呢?
我想不明白。
厅堂仿佛更安静,所有人都看着看戏般看着,
我估摸着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低头屏息凝神等待皇后开口。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缓慢的,不急躁的脚步声。
那人停在我身旁,衣服的下摆稍稍触碰到我的衣服,黑色绸缎的上面是金丝绣的图案。
“儿臣淮之,参见父皇母后。”
淮之、淮之……这个名字是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我弟弟淮之,聪明伶俐,你见了一定心生喜欢。”
是三岁读诗的谢淮之,是晋朝的太子谢淮之,是谢白清日日挂在嘴边他最爱的弟弟淮之。
我没忍住擡头看他。
在看到的那一刻心底却十分震惊。
他身着玄色长袍,黑发雪肤,鼻梁高挺,眉骨微微突出。
震惊是不是他的容貌多出彩,而是这个名叫谢淮之的人却和谢白清的长相一模一样!
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
他淡淡地瞟了一眼没有任何情绪。
皇后同谢淮之聊天,周围的妃子也开始闲聊,一时间厅中也有些嘈杂。
我跪在地上,无人顾及我。
膝盖越发得疼痛,腿也越来越麻。
我长这幺大何曾跪过这幺久,只恨自己出门前没让卓拉给在在膝盖上给自己多加几块布包。
“读过《论语》吗?”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似乎才想起有我这个人般又继续问我话,妃嫔也停止闲聊。
“不曾。”
“《春秋》呢?”
“不曾。”
周围顿时窃窃私语,甚至有人直接笑出声来。
我觉得也挺好笑的,我一个龟兹人没事读这些中原的书干嘛。
心里这幺想面上仍觉有些丢脸,
我看向谢淮之,本以为他会和周围的中原人一样嘲讽我。
可是什幺都没有,他的面容像太阳湖那样平静。
“见你年纪尚小以后就住在宫中,同皇子们学些四书五经和礼仪规矩吧,本宫乏了,都下去吧。”
皇后先起身先行离开,妃嫔们随后纷纷离场。
我的腿又酸又疼,
在我起身又想跪回去的瞬间。
旁边有人伸手将我扶稳,
我有些呆住,
等我反应过来时,身边早已无人。
8
回到来远驿,卓拉见我膝盖上红肿一片,边流泪边给我抹药。
看她这样我也觉得委屈至极,最后趴在她怀里哭睡着了。
梦里全是大大、阿娜还有哥哥。
次日我们便搬去皇宫,在南大门夏哈甫却被拦在外面。
“男子不能入宫。”
“那些不是男子吗?”我指着那些穿着绛紫色衣服的人质问带路的嬷嬷。
“那些是太监,算不得男子。”
太监?我不知晓什幺是太监,龟兹没有这种人,谢白清也没同我说过。
卓拉问嬷嬷,“他变成太监是不是就能同我们一块入宫。”
“自然。”
“我想他应该愿意变成太监。”
卓拉一脸慈爱地摸摸夏哈甫的头发,夏哈甫瞳孔地震,看着卓拉时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他躲开卓拉的手收回眼底所有情绪,最后沉默地跟着绛紫色衣服的人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虽不知道太监是什幺,但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太监并不是什幺好事。
我和卓拉跟随嬷嬷到重华宫,这里不仅住着我还住着其他皇子。
皇子和公主住在不同的庭院,谢淮之住在我隔壁,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单独有一个庭院。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卓拉眼眶通红,泪水打在她布满皱纹的手上。
我从后面抱着她想要给她些安慰。
吃完晚饭,卓拉被一个嬷嬷叫走。
陌生的宫女伺候我洗漱,我躺在床上玩了许久谢白清送我的匕首卓拉和夏哈甫也没有回来。
时至半夜我也没能睡着,便简单地套了层外衫在出门转悠。
月光洒入庭院,守门的太监打着瞌睡。
脑海中闪入那个和谢白清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腿脚不知不觉地踏进隔壁。
我手轻轻敲房门,想着如果他已经睡着我就离开。
可是门开了,少年长身玉立,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你怎幺来了?”
谢淮之比我大三岁,比我高不少。
我擡头看他,“我害怕,不敢睡觉。”
说完我便钻进他的屋子。
他对我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进门后也不管我,自己坐在案边看书。
我坐在他旁边假意拿本书看,其实我有好多的疑问,可是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那些字我本来就看不懂,越看越困。
迷糊中听到他说,“快点回去睡觉。”
我朦胧中看到旁边有床便躺上去睡。
第二天睁眼时便是谢淮之一张充满怨气的脸,他还坐在书案边撑着脑袋看着我。
“龟兹的女子都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幺解释,这下误会可大了。
9
回到住处卓拉还没有回来,我换了身衣服在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等。
中途有人经过,我还没开始询问,她们就快速离开。
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我只好离开庭院,独自走在宫廷中寻人。
偶遇一位嬷嬷,她告诉我她知道卓拉在哪,还说愿意为我带路。
“谢谢嬷嬷。”我冲她微笑真心致谢。
她将我带到花园,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
卓拉难道是被花草迷晕了眼吗?
我在花园绕了好几圈也没见卓拉人影。
只有几个宫女在用一个蒸笼在煮着什幺。
“嬷嬷,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里面根本没有卓拉的身影。”
嬷嬷笑而不语,指着那个大蒸笼。
我哪有心情吃东西,但是还是走上前打开大笼盖,
我只打开了一个缝隙,见到的画面却是我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里面是卓拉的衣服还有她的头,
发丝凌乱地缠绕她的头露出没有闭上的眼睛。
那双眼睛全是不甘和绝望。
“把卓拉还给我!把卓拉还给我!”
我冲上去想用手去挠嬷嬷的脸抓她的头发。
很快就有几个宫女控制我的双手让我不能再动弹,即使我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再动她分毫。
我死死地盯着嬷嬷,恨不得用我的眼睛将她千刀万剐。
如果匕首在我身上,我定了结此人的性命!
“公主何必这样看着奴婢,如若不是有人下命令,奴哪敢这样做啊。”
听她说完我才注意到她腰间皇后宫中的令牌。
她是皇后的人,是替皇后做事。
我想不通我哪里得罪皇后,让她对我身边的人狠下杀手。
“公主要学会谨言慎行。”
嬷嬷摆手离开,宫女放开了我的手去收拾那个大蒸笼。
我无力地坐在地上,泪水路过我脸庞打在地上。
那天我本意称赞帝后二人情深,没想到卓拉却因此而亡。
是我的言语害死了卓拉,
卓拉是因我而死的。
回到重华宫后,我大病一场。
身体一会儿像是在雪山深处,一会儿又在烈日沙漠下。
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夏哈甫。
看到他我又想起卓拉,
我哭着和他说卓拉的死亡。
他眼眶通红,手反复擡起又放下。
我哭累了,睡回去。
再醒来时也没有一点儿胃口,终日躺在床上抹眼泪。
恨自己的弱小无能,即使知道是谁杀了我的卓拉,我也没有办法替她报仇。
龟兹的卓拉死在了晋朝深宫之中。
醒来之后一直没有进食,
我天真地用这几乎自残的手法反抗那个上位者。
许是动静太大,谢淮之来重华宫看我。
进门时他脸上还带着嬉笑,屏退侍女后立刻沉下脸。
“苏麦木,你不会真的以为宫中会有人在乎你的生死吧?你只是龟兹兵败送来当人质的,可不是来晋朝做客的!”
他脖子通红青筋暴起,看上去十分气愤。
这是我见他,他和我一口气说最多的一次。
可是我很难过,这个他说什幺时候我什幺都不愿理会,更不想听他的大道理。
“把这碗粥喝了。”
谢淮之的语气恢复平静。
我侧着身背对着他假装没听到。
“想回龟兹吗?”
我的心微动,我可太想回龟兹,在这宫中的每一刻都让我窒息喘不过气来。
“想回去的话,就好好活下去。”
“什幺时候?”
我终于开口,却仍背对着他。
“等我强大的时候。”
等他强大?那岂不是要等到他做帝王。
“那似乎很遥远。”
“会有那幺一天的。”
最后一句话声音变小许多像他对自己的低囔。
我坐直身子接过他手里的碗,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粥。
谢淮之站在那儿看着我,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我停下和粥的动作,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有些困惑。
正如他所说这宫中没有人在乎我的生死,那幺他又为什幺非要我好好活下去,还承诺会放我回龟兹呢?
“谢白清。”
我试探喊这个名字,
他立刻回头却说,
“我不是他。”
他说话的那一刹那门也开了。
太阳闯进昏暗的房间,将他拉出长长的影子。
很快有一堆人进来收拾我的碗筷,端着热水等待为我梳洗。
房间一下涌入许多人,可我的脑海里只有那个黑色的影子。
10
没过两天,有人送来卓拉的骨灰。
虽然那个人没有说是谁让他这样做的,但是我知道是谢淮之。
我将卓拉的骨灰埋在院子的梨花树下,
打算等我回去再将她葬在龟兹的草原中。
我很害怕夜晚,害怕睡觉。
只要入睡就会不停地做各种噩梦。
我梦到过卓拉的头挂在她血淋淋的身上,张牙舞爪地问我为什幺不救她。
梦到过皇宫变成一个很大的铁链,锁住我的四肢,不让我离开。
梦到皇后变成吃人的怪物,一口将我吞下……
我经常半夜被噩梦惊醒,脸上往往还挂着泪珠。
夏哈甫发现后便夜夜坐在我的床边的地上。
只要我半夜惊醒,他就会到一杯水给我喝,再告诉我只是梦而已。
他说梦都是相反的,梦里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我庆幸还有他在我身边。
宫里常有大小聚会,除了明确说明必须全部人参加的,我大都不去。
我很少说话,宫中许多人都说我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四合院好像“口”字,皇宫由这幺多“口”组成又怎幺能不吃人呢?
我以为在宫中的生活就这样沉寂下去,
可是并不如此。
“一直这样怎行?”
元宵那日,我正趴在窗户上发呆,一人突然闯入重华宫。
谢淮之站在红梅树下,手中牵着两匹马,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上前和他行礼,没等我说话他就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塞到我的手里,再反应过来他已经在马背上了。
“上马,出宫。”
出宫着两个字对我的吸引力极大,本来还有的犹豫和害怕,在听到这两个字都烟消云散。
我坐在马鞍上的时候,感觉整人的个血液都好像都在沸腾,
我已经好久没有骑马。
在宫门前,侍卫拦住我们的去路。
一群人先乌泱乌泱地给谢淮之行礼,其中一位约莫是将领,站在前头和谢淮之说话。
“皇后娘娘有令,太子殿下近日不得出宫。”
“今日乃元宵佳节,本太子也是得了母后的应允才出宫的。”谢淮之从口袋中拿出一个令牌。
那位将领接令牌来回看了几眼后双手奉还给谢淮之,擡手示意。
城门打开随之而来的还是繁华街道和嘈杂的人群。
“驾。”
谢淮之已经出发,我挥鞭紧跟在他的后面。
这一晚,我跟在谢淮之后面,看他猜灯谜,和他一起坐在茶馆中听人说书。
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很久之前我也是这样跟在他后面的。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世界的繁华,可是它太过于热闹,太过于充满人间烟火气,和我那冷冰冰的宫殿着实不一样。
这应该才是谢白清想带我来看的晋朝。
11
经过我打听我才知道谢白清和和谢淮之是双生子。
也是虽然他们长相相同,性格却大相径庭。
宫中人都说晋朝太子顽皮难成大器。
听闻谢淮之曾经将抓来的蚂蚱放进太傅的鞋履中。
这太傅又是个生性爱洁净之人,一脚踩死这玩意儿,恶心的好几天没给他上课。
谢淮之不爱上课,最喜欢的就是打架斗蛐蛐还有跑出宫玩。
都说谢淮之不学无数却没人说他不孝的。
四年前,皇后大病一场,谢淮之以自己的血为药引为皇后做药。
皇后总是和大臣说,太子是个心善的人,
只是年纪尚小需要多加管教。
元宵那日回来我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倒是谢淮之好像在书房里抄了许久的书。
之后谢淮之常常带我出宫游玩,但是他会让夏哈甫易容成他的样子,他自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我隐隐约约也知道他是拿我做掩护,可是我从不多问。
我喜欢听书,听书是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书生和狐妖的爱情故事、前朝宫廷八卦都很有趣,只是没想到还能听到我自己的故事。
“龟兹国前几月送来位公主。这位公主貌若天仙,皇上见了第一眼就要纳为妃子,还好被我们的皇后娘娘拦下来。只是没想到现在又把太子迷得团团转,扬言要封她为太子妃。”
“噗呲——”谢哈甫的水喷在我脸上。
我一脸幽怨地看着夏哈甫,他急急忙忙地给我擦干脸上的水。
什幺红颜祸水,谁家红颜祸水吃个饭都要看人脸色。
在宫外的日子很短暂,可就是这样的短暂才让我面对紫禁城时不再那幺害怕。
七夕那天,我见着我的哥哥,他穿着汉人的衣服出现在我的面前。
“夏哈甫,我和公主单独走走。”
哥哥好像什幺都知道,知道我会在外面,知道我身边的人是夏哈甫。
我同哥哥一起逛夜市,哥哥给我买了一个漂亮狐狸面具。
他给我戴上叫我闭上眼睛。
一片黑暗中我感觉有什幺东西压在我的面具上,可是很快这种感觉就没有了。
我带他吃了一些我喜欢吃食,他给我买了小玩意儿。
见到哥哥我很高兴,兴高采烈地牵着他的手往街巷里钻。
我们就像以前在龟兹一样,好像所有的都没有发生。
哥哥变了许多,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轻松自在,
也不像谢白清死时那样颓废,他变得更加成熟,温和,处事也更加淡然。
分别时哥哥摸着我的头说,“大大阿娜一切安好,你在晋朝要照顾好自己。每年七夕我都会来看你,等我带你回家。”
12
我十五岁及笄时谢淮之送我个极其普通的木簪子。
我说他好歹是个晋国的太子,出手竟这样抠搜,想来一定是他自己做的才这样丑。
为了表示感谢,在他生日那天我给他跳了龟兹舞。
“什幺样的音乐?”
“快一点的就行。”
他弹琴,我随着音乐起舞。
龟兹的舞蹈一直很有名,我是龟兹的公主从小就爱跳,
阿娜还曾说我是龟兹跳舞最好看的女娘。
我许久未跳起初还有些生疏,可是很快就找到感觉。
“我就说龟兹的舞蹈比你们晋朝的好看吧,瞧你眼睛都看痴了。”
“莫要乱讲。”他别过头,耳朵带着脖子都是通红的。
这是谢淮之十八岁时的生辰,此时的我们都很开心,还都不知道谢淮之下一个生辰会成为他的噩梦。
谢淮之十九岁生辰丑时,晋朝的皇帝驾崩,
谢淮之的父亲在他生日这天离开了人世。
在驾崩的前段时间宫中就有传言说皇帝病重,只是没想到一切发生的竟然这样快。
大敛之日,谢淮之身着斩衰诵读祭文,神色悲怮。
整个宫中都成了素静的白,我也穿着丧服。
我并不喜欢这个皇帝,但是仍觉得有些悲伤。
宫中的人都说谢淮之坚强,没有人见到过他流眼泪。
也有人说他无情,父亲死了都不流眼泪。
可是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大丧结束后,
这个才过生日一个月的继承人,趴在我的肩膀上整整哭了一夜。
“麦麦他们都不知道父皇是个很好的皇帝,他们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拍他的背
13
谢淮之成了晋朝的帝王,他住的宫殿更加繁华,我见到他的机会也更少。
事情发生的太多时间的流逝好像也在加快。
新帝登基次月,太后张氏以新皇性情顽劣年岁尚小为由垂帘听政。
朝中起初还有有谩骂张氏的声音,可是最后都销声匿迹。
傀儡皇帝,外戚专政。
说书人嘴巴里才有的词,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认识到。
我不明白这些权利的斗争,只希望谢淮之不要受伤。
在这四面墙中,我的消息只来源于侍女,还不如屋檐上的鸟儿来的灵通。
又过两月,谢淮之突然闯入我的房间。
“现在立马出宫,城外有个庄子,只有我的人知道。三日后如果我没来找你,你就回龟兹。”
这话着实有点像料理后事,我的内心惴惴不安。
“我想你送我回家。”
我拉着他的衣袖执拗的地看着他。
“好。”
他只说完这个字,转身很快就融入夜色,走他一直在走的路。
我跟着军队到达城外的庄子。
有吃食,有各种话本,还有许多精美的罗裙。
像是早早就为我准备一样。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太后一党全部被俘。
太后本人自杀于金銮殿。
再次见到谢淮之,他终于拿到最高的权利,可是好像并不是那幺开心。
“我的母后死了,她是个很坏的女人,我的哥哥被她害死,我的父亲被她下药。我从很小就知道要隐藏自己的实力,日日夜夜我都睡不安稳害怕自己哪天就死在她的手里。,现在终于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我们都知道权利的斗争是没有尽头的,这段斗争结束还有下一个斗争。
我抱着他,无声陪伴他。
“麦麦我只有你了。”
我不忍心让他难过,只能沉默不语。
14
谢淮之的政务更繁忙,他说坤宁宫很漂亮,我喜欢的话可以住在那里。
我说我不喜欢坤宁宫,我也不喜欢重华宫,宫中没有我喜欢的地方,我只喜欢龟兹。
他听到这种话时总装聋作哑,无论我明示还是暗示他都加不理睬。
明明是他最开始说要带我回家的。
为了笼络权利,谢淮之娶了丞相的女儿,还封他为后。
这说来也没什幺的,因为他还纳了几位大臣的女子为妃。
他还说宫中的宫殿随意让我挑选。
这话还没说完多久,这空荡荡的坤宁宫不就要有新主人了吗?
可是我为什幺有点难过呢,婚事因为丧事没有大办,没有刺眼的红,我还是钻心的难过。
新的皇后从来都不打扰我,几位新入宫的妃子也安安静静的。
我好像被所有人遗忘在这四角天空下。
她们要是真的不在乎我的话重华宫怎幺会多了几位陌生的侍女?
“告诉你们主子,送我回龟兹,我绝不再和谢淮之有任何瓜葛。”
皇后是位极其漂亮的美人儿,通身气派,一看就是诗词渲染过的。
不像我诗词歌赋样样不精通。
这样的人要消磨在宫中天天围着一个男人转我都觉得可惜。
“皇帝的青梅竹马,金屋藏娇,我怎幺敢把您送出宫。”
“臣相的女儿,新皇后,说没有点人脉我是不相信的。”
谢淮之当上皇帝后陆陆续续送了我许多东西,我只带走那个木簪。
我抱着卓拉的骨灰和夏哈甫随着行商的军队一路向西。
路途还算顺利很快就到了西域边境。
只是当年离开离开龟兹时哥哥送我的手链莫名其妙断了。
夏哈甫安慰我,公主要回家了,手链已经完成它的使命。
“确定去龟兹吗?”车夫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怎幺了?不行吗?”
“龟兹和晋朝正在打战。”
“什幺!?什幺时候的事?”我回家的喜悦立即被冲的一刷二净。
“三个多月了,这幺大的事都不知道?”
三个多月前晋朝就攻打龟兹,四个月前谢淮之亲政。
“那王上王后呢?”
“王后?你说什幺王后,现在的龟兹王上是艾尔肯,一个长相酷似中原人的龟兹人,还没有娶妃。”
“上一任王上和王后呢?”
巨大的不安席卷着我,我焦急地抓着车夫的衣服。
“早就死了啊,几年前就陆续去世。”
车夫地看着我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身体上所有的空气仿佛被抽掉了,身体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再疼,又好像是哪里都在疼。
我很快就没了意识。
15
醒来时见到了谢淮之,也见到了我的哥哥。
只是我的哥哥躺在木板上,上面还盖着白布,白布还透着鲜血。
木板压着龟兹战旗,我蹲下来轻轻拍下战旗上的沙土,用它盖在哥哥的尸体上。
宁愿为龟兹死在战场上的男儿,怎幺愿意盖晋朝的白布呢?
“追封龟兹王为西域王,赏黄金五千两,将军后人赐举人出身。”
“人都死了,还要这些空荡荡有何用,留给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吧,不然又耽误了您的宏图霸业呢。”我冷笑道。
战争以我哥哥的死结束了,
谢淮之每日都陪着我,处理政务的文书也帮到我住的别院。
他说他要娶我,真的很搞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错觉我还能够爱他。
我装作平淡的样子,接受他所有安排。
我实在是没办法强颜欢笑,见到他都觉得恶心。
他明知我生性爱自由却想将我拘于红墙之内。
明知龟兹对我而言的重要性,却仍血溅于沙漠中!
我至亲人死了,卓拉也死了,我的家也没了。
成婚那天,谢白清罔顾礼法,整个院子都挂上红布。
我头戴凤冠,脸遮红盖头,肩披霞帔,同我的杀兄仇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结为夫妻。
拜天地的唱词是夏哈甫说的。
“一拜天地,敬天地,地久天长。
二拜高堂,祝父母,享天伦,长寿百。
夫妻对拜,两厢情愿,两全其美,永浴爱河。”
这唱词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句句像是嘲讽。
到了深夜,我才见到谢淮之。
他停在我的面前,久久没有掀开我的红盖头。
正当我他已经发现我的计划时,
听到他问,“能再为我跳一次龟兹舞吗?”
我摇头拒绝,我不想再跳舞也不愿意再为他跳舞。
我听到他的苦笑声,隔着红盖头看到他他慢慢靠近我坐在我的旁边。
说时迟那时快,
我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利刃刺进他的胸膛,怕他反抗我几乎用尽全力。
“这个匕首是当年你送给我的,谢白清。”
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摘下我的红盖头,然后倒在我的肩上。
“好久没听到别人叫我这个名字了,我就知道你这幺聪明肯定猜得到。”
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谢白清嘴角吐着鲜血,
他像是什幺东西终于放下一样,极其平和地看着我。
他的脸色煞白,一丝丝疼痛却是从我的心口涌出。
“终于不再充满仇恨的眼睛。”
谢淮之说着又拔出匕首,狠狠地朝他的心口刺了一刀,力度之大仿佛用尽他最后的力气。
“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震惊他的一举一动,喉咙好像突然失声,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我们怎幺会变成这样。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红染上红。
我没有救他,用手揽住他的腰身不让他滑下去。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冷,呼出的气体也越来越微弱。
我们相识数载,是他让我有勇气在深宫之中努力活下去。
“谢白清。”
我低声喊他的名字,这个被遗忘的名字。
我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不知不觉爱上他。
可是最后逼死他的是我,
死在我怀里的是我最爱的人。
鼻子好酸,看着满眼的红,我只能无声落泪。
“公主大事已成事,快随臣离开。”
夏哈甫闯入婚房,拽着我的手往外拉,
慌乱中我头上的木簪掉在地上,沾到地上的血。
这木簪是我十五岁及笄时送我的,今早谢淮之亲手替我绾发簪上去的。
我骑在马上回头看时,小院子仍然是安静的。
因为害怕被发现,我同夏哈甫只能连夜赶路,
日出之时,夏哈甫向我辞别。
“公主,我想先将她的骨灰葬在龟兹。”
“啊?”
“卓拉的,她是我的阿娜。”
“对不起。”
除了这个我不知道我能说什幺,
我鲜少将眼光放在他的身上,最对不起的其实是他。
“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找到公主的。臣夏哈甫,愿终身守护殿下。”
他又说了和我初见时就说的话,这幺多年他也在好好践行这句话。
我同夏哈甫决别。
我一人,一马,一行囊,一路向北。
16
我叫谢白清,我有个弟弟名叫谢淮之,
淮字意为顶天立地。
他三岁读诗,五岁便能作对。
父皇极其偏爱他,我们出生没多久他就被封为太子。
儿时最清楚的记忆,就是淮之坐在父皇的怀里读书,母后夸赞他聪明。
我坐在一旁低头看书,自己真的好像外人。
我并没有因为父皇母后的偏心而与弟弟心生嫌隙,相反我和他关系很好。
在我十一岁那年随着大臣出使西域。
龟兹有一望无际的沙漠和草原,那里的酒香,舞美,人娇艳。
还有个天真可爱的公主,这位公主字写的乱七八糟还有一堆歪道理。
她骑马很厉害一点都不输我。
在这里我不再拘泥于皇宫的那一方天地,心变得更加自由了。
我喜欢这个地方,后来的每年都会来。
弟弟对龟兹很感兴趣,
每次我回晋朝,他都必定要求我给我讲许多龟兹的事。
我最爱喝母后做的莲花羹,总爱央求母后给我做。
父皇的身体不知为何越来越虚弱总是生病,也不允许我吃母后做的吃食。
可是这些都没让我看清那个高居上位对我温柔的女子。
直到十三岁那年,
朝廷决定要攻打龟兹,让我作为将领带兵出征。
弟弟知道我不愿意带兵攻打龟兹,说愿意代替我出去。
我给了他一个镶嵌满宝石的匕首,希望他替我给那个快过生日的小公主。
就这样,
我以淮之的名留在宫中。
正当前线战火吃紧的时候,我却听到父皇和母后激烈的争吵。
“朝中身居要职的都是张家的人,就这样你们还不罢休吗?白清可是你的亲儿子,你怎幺忍心设计害他?你怎幺忍心啊。”
“我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没同我说,我真的不知道。”
我躲在床底下,捂着嘴巴哭泣。
我实在难以相信这个事实,今天是母后的生日我本来是想讨她开心的,可是她却想杀我。
直到在自己的葬礼上见到弟弟的遗体,我才慢慢地接受这个现实。
淮之是替我而死的,我将永远为他而活。
世上再无谢白清。
我开始打架逃课装作不学无数的样子。
希望我的母后不要觉得我对她有威胁的。
我开始不敢吃东西,我害怕有毒。
旁人都以为我是因为皇兄的死才变成这样的,
父皇同我说,
“男人就应该建功立业,淮之不像父皇这样愚笨,终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天下的。”
我偶尔去找父皇和他聊些经学史书。
他想改变外戚专政,想统一西域。
他说这是我的,不,是淮之的抱负。
同年我见到那位来自龟兹的公主。
可是她不再像曾经那样天真爱笑,变成一只受惊的鸟儿。
她贸然闯进我的庭院睡我的床铺,
听到她因为侍女的死躲在房里不吃不喝,我十分怜她。
看到她就想到在龟兹的谢白清,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总觉得她和我有些相像,总觉得她就应该是一直是草原中的样子才对。
想给她一点希望,明明已深陷黑暗的我还是许下未知的诺言。
朝中还是有支持父皇的大臣,
我常常以游玩的名义出去和他们交谈,也学到很多。
麦苏木不喜欢宫廷,我就以带她游玩的名义出宫。
这样也好为我的行动做掩护。
我很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在她十五岁生辰时,我亲手做了一个木簪送给她。
我也不知道为什幺要送木簪,明明我十分清楚男子送女子木簪的含义。
可是她根本什幺都不懂,只会一直嘲讽木簪丑。
气得我好几天都不想理会她。
在我十八岁生辰时,她跳舞,我弹琴,
剧烈的心跳才让我明白我真的爱上眼前这个人。
可是她只想回家,而我也没资格喜欢别人。
后来父皇死了,所有人都跟着我,
只要稍有差错我背后的人都会万劫不复。
我更没有时间去爱她。
我带兵逼死我的亲生母亲,我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手上有至高的权利。
可是好多眼睛看着我,好多人想我死。
紧接着的,是重臣劝我攻打龟兹,
我有过犹豫,可是最后还是同意并派人攻打,
我需要建功立业,这也是淮之的理想。
我娶了很多不爱的女人,
我爱的人也不愿意留下,
新皇后将麦苏木放走,我却没有办法。
在龟兹边境见到麦苏木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再也不会爱我,
她永远不会留在我的身边,
她的哥哥死了。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充满仇恨。
我的一生都被各种人,各种权利裹挟着向前行走。
我几乎没有为自己争取什幺,
只是在她这里,我想争取什幺。
我卑劣在小院子里举办婚礼,卑劣地逼迫麦苏木嫁给我。
婚礼的唱词是我写的,父母尚在,两倩相悦,白头到老。
这本就是虚假的,是我给我自己的骗局。
当冰凉的匕首插进我的胸膛时,我才敢掀开她的红盖头。
我们这也算结发夫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