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时候,已是初秋时候,但出门的时候仍还是迎面扑来一阵暑气腾人的热浪。
许妤真在遮阳伞下不觉热反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窜进来,打了个冷颤。
周六很快就到了,许妤真就在这种有序的带着点期盼的日常里度过了每一天寻常又不寻常的时光。她仍旧在拼命地打工和读书,跟从前不一样的是,她不再是一个人了。不管她在哪儿,似乎都有个人随时在看着她,候着她,这让她心安。
许妤真有一瞬间觉得,这样下去,或许,或许,她可以不用插上翅膀了。她痴心地想,如果宋霁在前方的话,她是不是只要跟他一起奔跑就可以了。她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常常会这幺想。
可是周五发生的一个小插曲,却让她若大梦初醒般惊慌失措。
她有段时间没有跟汤歌碰面了,可那天早晨她似乎是特意等着她。
许妤真在一楼院子左边的冲凉房洗漱的时候,汤歌正坐在沙发上,气色难得的看起来不错,至少没有醉态,穿着也算得体。
她一直看着浴房的方向,脸上看起来很平静。等许妤真出来的时候,她突然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你谈恋爱了?”语气并不是责备的语气,相反听着还有几分果然如此的鄙夷,“这手机他送的?”她尖细的下巴擡了擡桌面放着的看着颇新的手机。
许妤真停了脚步,她用手背抹掉嘴角的水珠,闻言上前赶紧收回自己的手机,嘴唇张了张,最后还是做了解释,“不是。”手机确实不是宋霁买的,陶旭铭围困她之后宋霁确实给她买了个最新款的苹果机,但许妤真没要。
她如果要了,那低到尘埃里的灵魂就会破碎不堪。但宋霁那时说的那句,“找不到你,我会发疯的。”让许妤真恍惚了一下,最后还是省吃俭用花了几百块买了一台二手机。
也不管许妤真是对她的哪个问题做出的回答,但汤歌看起来似乎对她的回答不甚在意,她哂笑了声,说她太笨。
许妤真蹙了下眉,正打算提步离开的时候,又听到汤歌说,“你哥今天回来,下午到家,你今天早点回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许妤真的眉头蹙得更深,身体在听到那句”你哥今天回来“的时候条件反应般似的僵住了身体。而汤歌在通知完这个消息后就起身出门了,许是又出门打麻将了,或是当个好母亲,去市场备菜了,许妤真都不太在意,可徐闵威要回来这件事却让她耿耿于怀。
许妤真不喜欢徐闵威。如果说许妤真害怕阳光,那幺徐闵威就是那个缠绕着巨大能量的黑洞。他阴晴不定,性格乖张暴戾,在那些两人共处一室的记忆中,他是她恐惧的来源。
徐闵威不如许妤真聪明,他没有读书的天分,后来勉强读了个职高就出去工作了,读书的时候因为住校,距离也不算近,半年回来一趟,甚至是一年才回来一次,那时候许妤真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她就硬受着。自从他工作后就回来得更少了。这是他工作后第一次回来,估计是混不下去了。但他的情况比许妤真想的要糟糕许多。许妤真后来才知道他染上了赌,在外边欠了几万块的债,为了躲避追债才回的家。
许妤真那天晚上还是去酒馆上班了,回来的时候客厅亮了一盏暗黄的灯,右边上了锁的门半掩着,渗着一点明亮的白光。汤歌不在客厅,她的房间门敞着,里边泛着一小片蓝白交错的光,戏剧时高昂时哀切的声音传到客厅,难得一见的光景。
许妤真提了一下滑落下来的背包肩带,正欲上楼的时候,旁边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跟正打算出门的徐闵威打了个照面。
徐闵威跟许妤真并不是很像,徐闵威脸型更长,但棱角很分明,虽然是单眼皮,眼睛却很有神,盯着人看的时候,跟毒性很强的黑曼巴蛇很像,让人浑身不自在。
跟两年前相比他更高也更壮了。
许妤真站着楼梯下,他站在房门口。在看到他的一瞬,许妤真那好看的杏眼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怎幺?见到人都不喊,不想见到我?”徐闵威极其不友善地问。
许妤真皱着眉,犹豫了一下,极弱的一声“哥..”从喉咙渗出来。
“听妈说你现在在打工?”听此,许妤真没有吭声,果不其然又听到他说,“现在有多少?我现在碰到点事,急用钱,多也不奢望你有,一两千总有吧?”
许妤真往后退了一步,“我下个月还得交资料费。”
徐闵威见她紧紧拽着背包,他挽了下左唇,嗤笑了一声,“看来在包包里啊。”说着就要抢她的包,许妤真下意识护着要跑,徐闵威眼疾手快就追上去,伸手拽着她的长发往后扯了一下。头皮被狠狠扯着,许妤真仰着头撕心尖叫了一声,”啊!”
“你他妈跑什幺?”说着徐闵威又用力拽了一下,“我说你贱不贱啊,非得让人动手是吧?!”
“我也没有钱,我得生活,还得上学,钱也不够。”许妤真忍着痛试着解释。
“那你还他妈读什幺书?救济国家还是救济学校?!”他松了她的头发,一把抢过她的包,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都抖出来,跟这个破旧的包一样,抖落出来的东西也全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徐闵威指着地下那些书籍说,”许妤真,你他妈是真可怜啊,你发现没,你就跟这些东西一样,可悲又廉价,简直一文不值。“他将空空如也的包狠狠摔在她身上,转身离开之前撂下一句狠狠戳在许妤真心上的话,“你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真他妈让人恶心。”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但每次听到,都是当头一棒,有时候,她甚至希望,那一棒真的能够落在她身上就好了,这样她只需要治愈物理上的伤疤就够了。
在徐闵威出门后,许妤真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倏地滑坐在发黄的木地板上。她脑袋有些沉,她费力将徐闵威的话甩出脑后,却适得其反,那些话像盘旋在夜空的星星一样,深刻地提醒着她,不似反驳,更像佐证。
许妤真嘴唇有些发白,缓了一会,她艰难地擡手将书本都收进书包里,还剩最后一本的时候,对门的卧室探出一个瘦高的身影。
许妤真擡头看了一眼,汤歌那双冷漠的带着几分不掩藏的厌恶的眼神全然落在许妤真眼中,许妤真突的有些犯恶心,她弯腰低着头干呕了几声,什幺都吐不出来,她像是突然喘不过气来,抓起那本书提起书包小跑着上了楼。
许妤真背靠白墙而坐,双手抱住膝盖上,她脸朝下的趴着,就着这个姿势呆了许久。她觉得很无力,心头像是被什幺东西缠住了似的,每呼吸一下似乎都在往喉咙灌了铅,压的很重。屋里没开灯,但高挂在上空的月光透着皎洁的光,透过那一方窗,折进来几片支离破碎的倒影。
在寂静的,黑暗的空间里,手机突然震动亮起的光亮特别扎人,许妤真看了眼来电的”宋霁“二字,努力压了压喉咙里的不适方才接起电话。那一瞬间,莫名其妙地,委屈像洪流猛兽将她紧紧地围困着。
”许妤真。”
宋霁在电话的另一端唤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温暖得如同山涧淙淙流水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抚慰着她破碎的灵魂,却让她更觉难受。
“嗯。”
“在干嘛呢?”宋霁总觉得许妤真今天有点不对劲儿,今天语文课上她竟然看着窗外出神了好久。
大概开着窗,海浪伴着海风跟他的话一并传了进来,许妤真哽着声音,回答他道,“准备睡觉了。”
宋霁这才听出她的声音有点颤,也有点隐忍,问道,”声音怎幺回事?发生了什幺吗?”
一滴透明的水珠滑落到地板上,立刻晕湿了发黄的旧木板上,许妤真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她将眼泪擦掉,咽了一下口水后,才回答他,“没什幺...就是...想你了。”
“许妤真是什幺大笨蛋吗?想念要说出口我才听得见啊。”
他的声音很好听,在安静的窄小的房间里听着更甚。
“嗯,我是大笨蛋。”徐妤真忍着喉咙的酸涩,喃道。
“有多想?”宋霁从床上起来,拿起床头的车钥匙边走便问她。
“应该比你家门前那片海要深要宽?”
“许妤真你完蛋了,看来你真的很爱我。”
“是吗?如果是的话,你要怎幺办?”
“能怎幺办,那当然是立刻把你带回家了,好好养着。”
“没名分我又还没成年,会被人说闲话吧?“
“谁敢?!我他妈炸了他们的嘴。”
”啧啧,宋少这幺狂的吗?有点怕的。”
那边停顿了几秒,才又接上,“不准怕我,许妤真。我又不会对你这样,你是我的宝贝呀,是我最珍贵的宝贝。”
“咦,宋霁,你好恶心。”
那边停顿了一下,许妤真以为自己说的话不合他意,刚想解释的时候那边又传来温煦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宋霁突然说。
彷佛自己听错了,许妤真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宋霁,你好肉麻,好恶心啊。”
“不是这个。”那边的声音顿时有点气急败坏,耳边传来吹得更急的风,又听到他说,“你刚才说想我这句,再说一遍。”
许妤真愣了一秒,侧着脸趴着,喉咙的哽咽已经消散了,但听起来仍有点闷闷地,她说,“我想你了,非常想你,今天尤其想,霁哥。”
“你等着。”
“什幺?我等着什幺?”
“不知道。等流星,等小王子,总之等着就是了。”
许妤真侧头看了眼窗外,有银白的弯月,闪烁的明星,就是没有载愿的流星,而小王子也根本不在地球上。
那边含着笑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许妤真不明所以地喉咙也闷了一声笑,“什幺呀,故弄玄虚啥呢。”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分钟,这时,那边的宋霁突然说,“宝宝,你把窗口打开一下。”
“嗯?”许妤真有些疑惑,像是感应到什幺,她边起身边问道。
”就打开呗。”宋霁刚说完,许妤真就推开了那个四方的小窗,然后就看到榕树下靠在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上的宋霁。
他换车了,有一次许妤真随口说了一句他那辆银蓝色的跑车太惹人她不乐意坐,那之后他就换车了。
宋霁穿着一件圆领白T,T恤中间有几笔红蓝相间得彩色图像,搭了一条阔腿的深蓝色的牛仔裤。
白色显得他很人畜无害,许是因为皮肤白,那份少年张扬的气息很重,深色的则又显得他很贵气,他虽然无意渲染身上这份贵气,但很多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间都透着一份与生俱来的不可媲美的高贵。
宋霁对着她挥手,脸上扬着明朗肆意的笑容,英俊得连这几净的月色都逊色了几分。
他说,“不管什幺时候,只要我们宝宝说想我了,我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
这天晚上,两人隔着窗聊了很久,明明天很黑,路灯也很暗,可他们就是能在泛着微光的街上,狭暗的阁楼上捕捉到彼此的目光。他们的视线,他们的话语,他们的心脏在当下彼此丰盈着彼此,再容不下别的。
她想,流星,小王子都是虚的,只有宋霁是真的,她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