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楼最冷僻之处,此时此刻,却最为热闹。
等小五循着记忆找到长阁,长阁前已经聚集了二十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想来这些女孩也是被归梦楼买进来的,可小五在这里待了也有一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们。
女孩们也是头一次见到小五,纷纷转过脸,议论起来。
“喂,你们认识她吗?为什幺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就是昨天乌柳姑娘亲自带回来的那个。”
“原来就是她啊,看来咱们这批人里又要多一个‘特别’的人了。”
小五本想过去打个招呼,但钻进耳中的议论止住了她的脚步,那群女孩隐隐的敌意让她转而挪到角落里,静静站着,不发一言。
很快,长阁的门开了,小五跟在最后,小心往里走。
长阁共有六层,每个楼层的老师都不同,六名老师各有所长,分别负责教授琴、棋、书、画、歌、舞这六项技艺,至于学什幺、学多久,则由来这里的女孩自己决定。
初到长阁,小五决定每层都去看看,她先进歌室待了一会儿,然后又在其他几个地方转了一圈后,最后才来到顶层的琴房。
因为大家怕累不愿意爬高,偌大的琴房竟空无一人。
不过,这里并不冷清,各类乐器陈列得井井有条、不蒙一尘,可见时时有人在此弹音奏曲。
进入琴房后,小五脚步不自觉变轻,因为地上立着的、架上摆着的、墙上的挂着,都是她从未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乐器。
这种陌生既让人胆怯,也让人生出探索之心,小五带着好奇的目光,慢慢地往里走。
路过一张矮桌时,小五停了下来,桌上摆放着一把系有七根弦的乌黑长木,古朴而深沉,莫名吸引住了她。
盯了半晌,强烈的好奇终于战胜谨慎的心,小五凑近过去,伸出手,想要在上面摸一摸。
然而,就在她手指快要触碰到琴弦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谁允许你乱动了?”
小五嗖地收回手,下意识便开始解释:“对不起,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的东西不能动...”
转过身,便见一位青年男子出现在琴房门口,归梦楼只收姑娘,不用问,他一定就是外头聘来负责教授琴艺的老师。
小五想再说几句好好表示歉意,却在看清楚男子模样之后,将话都抛到了脑后。
白衣玉箫、清俊出尘,这不就是昨天夜里她在池边偶遇的那个人吗?
只愣了一秒,小五立即反应过来。
怪不得她能在不准男客入内的后院见到这个人,如果他是老师,一切就说得通了。
今日是长阁开放授课的日子,他作为老师提前一天过来准备,所以见到她才会不慌不忙。
而她竟然把他当成了偷溜进来的客人,还威胁着要把他赶走。
小五尴尬得脸直发烫。
“是你啊,昨天那个傻丫头。”青年男子也认出了小五,面上稍微和缓了些,“算了,念你这次是初犯,我就不计较了。”
然后问:“叫什幺名字?可是来学琴的?”
小五忙点头:“我叫小五,敢问先生怎幺称呼?”
男子从门口进来,一步步向她走近,纯白的衣角轻轻飘起,从墙边放着的一排乐器上扫过。
只听他悠然的声音从唇间传来:“玉山,玉石的玉、山水的山,大家都称呼我为玉山先生,当然,直呼名字也可以,我并不介意。”
小五擡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犹豫半晌,张口时还是在后面加了先生二字:“玉山先生,请多指教。”
小五拘束地鞠了一躬。
玉山来到小五面前,虚扶了她一把,然后说:“琴之道,在精不在多,在深不在广,你看看,对哪种乐器最感兴趣。”
不久以前,小五就将琴房中的各色乐器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她早在心里做好了决定,因而玉山一问,立即答道:“这个。”
目光毫不犹豫打在手边桌上的七弦长木上。
玉山注意到她目光所向,指着桌案确认:“你想学古琴。”
古琴,原来它叫古琴。
小五默默念了一遍。
莫名的,两个字在舌尖久散不开,牢牢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小五声音不大,但格外认真:“我想学古琴。”
“你以前学过古琴吗?”玉山问。
“没有。”小五一下局促起来,“先生,以前没学过,现在就不能学吗?”
玉山听了这话,一阵无言,摇头道:“你说的这是什幺傻话,我只是想知道该从哪里教起,只要有人愿意学,我这个做老师的自然肯教。既然你没有学过,我就从头教起好了。”
说完,示意小五到桌前坐下。
短短两次的见面,小五已经被玉山说了两次傻,饶是她自认不是什幺聪明人,可被人说成傻子,心情还是忍不住变差。
而且,这位玉山先生似乎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并非那样出尘如仙、温润如玉的人物。
小五一边移到古琴前,一边悄悄撇了下嘴。
“左手按弦、右手拨弦,你先试一试。”小五坐好后,玉山开始上课。
小五听话地把手放到琴上。
她正要以指拨琴,忽然琴身一颤,随之荡开的琴弦,在她收回手前,极快地在她指腹上留下了一记划痕。
不知什幺时候,玉山将挂在腰间的玉箫拿了下来,往桌上狠狠一杵,小五一擡头,就看见他面色严肃,正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她那双抚琴的手。
玉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的两只手是在弦上,别像弦下的琴木那样僵硬,还有,你的右手别离琴头太近,那样弹出来的声音又干又难听。”
小五:“......”
小五边调整姿势和位置,边默默叹了口气。
三个时辰后,课程结束。
小五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往下走,时不时擡起酸疼的手臂活动几下。
经过拐角时,眼前忽地掠过一道浅粉色的影子,那是个和小五一样身材纤细的女孩,但她似乎更为有力,脚下又快又轻盈,带着裙摆飘动不止,沿台阶旋然而下,好像蝴蝶在飞舞。
“楚楚,下回可别再迟到了,不然我就去跟你姐姐告状!”
“知道了知道了。”叫楚楚的女孩应是应下了,不过从那渐渐变轻的声音不难看出,她并没有往心里去。
“真是的!”另一个说话的声音有些埋怨,但更多的是宠溺。
小五探头看了一眼,留意到声音的主人来自五楼舞室,应该是之前见过、负责教舞的舞姬云袖。
小五没出声,默默记下后接着往下走。
待离开长阁回到青门阁,时间已来到傍晚,小五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又被叫起来,招呼着去乌柳屋里吃饭。
然而,屋里却不见乌柳。
叫完人去端菜的小梅这时正好回来,小五便问:“小梅姐姐,乌柳姐姐是还没回来吗?”
“应该快了,你要是饿就先吃好了。”
“没关系,我和你一起等。”小五笑着回完,拿了张凳子在饭桌乖巧坐好,朝然后看向门口,嘟囔了一句,“该不会迷路了吧?去买个药需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吗?”
小梅端菜的手一顿:“姑娘和你说,她今天出去是为了买药?”
“对,说是治喉咙的药。”小五说完,瞥去一眼。
只见小梅放下餐盘后,手在衣服上摸了又摸,脸上的表情莫名浮出几分古怪。
不过之后她没再多问,转而和小五聊起了别的事情。
本以为这样便算揭过去了,不想乌柳的归来让这个已经沉下去的话题又浮了出来。
“饭菜都齐了?看来我回来得有点晚了。”乌柳的声音先她的人一步抵达。
出去了一趟回来,乌柳的心情显然舒畅许多,进门后一直到桌边坐下,脸上都带着笑意,不像吹了一路萧瑟秋风,倒像是从充满暖意的春光里走来的似的。
相比之下,小梅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小梅的眼神紧紧盯着乌柳,好一段时间后,开了口:“姑娘,你见到陈老爷了吗?丢在他那儿的簪子取回来了吗?”
正在埋头吃饭的小五听到后一愣。
这下他明白方才小梅古怪反应的原因了。
今天出门的缘由,乌柳给她和小梅的解释,似乎截然不同。
“见到了,但簪子被他府上的下人收拾掉了,没能找回来。不过陈老爷一向大方,又给了我一支新的。”乌柳说着,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根镶着绿松石的鎏金盘簪。
“比之前那支好看很多。”小梅的眼神在金簪上停留一瞬后,又回到乌柳身上,试图透过她的脸看穿她的心思,“除了这个,你还有带别的回来吗?”
小五依然低着头,但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转动眼珠,用余光去看,正好捕捉到乌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回来的时候本来还想带点润喉的糖药回来,但很不巧,药铺的伙计告诉说已经卖完了,让我明天有空再去。唉,我的喉咙又要难受一个晚上了。”乌柳如是说道。
听了乌柳的解释,小梅立马接说:“既然姑娘觉得难受,那明天换我去好了,就这幺决定了。”
乌柳抿了抿唇,还想说点什幺,但终究还是没出声,拿起筷子不断夹菜往嘴里塞,仿佛这样才能把刚才没能说出的话压下去。
乌柳今天独自出门,她到底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小五的直觉告诉她,乌柳没有说实话。
更让人意外的是,小梅也是一样的想法,想不到脾气火爆、大大咧咧的她,竟还有敏锐细心的一面。
小五隐隐感觉到,对于乌柳的隐瞒,小梅心里怀着一股夹杂着防备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