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丝席卷着吞没的艾尼亚听不到五条悟是如何撕扯着喉咙呼唤自己的名字,也看不到少年是如何为了拉住她而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地上。艾尼亚只知道自己的脊椎被击穿,下半身失去了所有知觉,就连肚子上破的洞都没有痛感,只有大量血液流失后浑身冷得她发抖。
而比这种令人战栗的寒冷更彻骨的还有伤口处传来的一股熟悉的粘稠又滞涩的阴冷。这种应该已经被消化干净了的奇怪力量再一次如融化冰川形成的小溪,涓流不息地浸润着艾尼亚的身体,把女孩几乎要冻成一块冰。
好难受。
身体被紧紧包裹着,就连氧气进来的缝隙都没有,艾尼亚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会死于失血过多还是窒息。想要挣扎却被束缚得动弹不得,只能一点一点感受自己像一条岸上即将要干死的鱼,逐渐陷入昏厥。
还好眼前是一片黑暗,不然女孩要是看到发丝外密密麻麻随意生长着一张一合流着口水的嘴巴,估计又会要嚷嚷「我要洗眼睛」了。
“艾尼亚?艾尼亚!”
眼睁睁看着艾尼亚被拖入那团黑色的发丝中,彻底压榨出了五条悟的潜能,在关键时刻竟领悟出领域展开。
【无量空处】
在这片几乎被浓密的头发淹没的领域中,一瞬间出现了无尽的白光与虚无,接着整个空间变成漆黑,只剩下一只极其巨大类似于黑洞般的眼睛。
这只特级咒灵产生的没有术式的未完成领域,在面对叠加了【无下限】术式的领域时,被摧枯拉朽般地碾成了渣,咒灵直接变成了一把灰,吹散在黑色的领域中,静止地悬浮在空中,像在拍什幺科幻片。
幸亏艾尼亚已经提前昏迷过去,否则这般海量的信息强制灌入大脑的精神攻击,怕不是要直接把她纤弱的神经一把揪出来扯断。
“艾尼亚!”
五条悟及时,也其实是支棱不起来了,终止了领域,巨大的负荷让少年眼睛和鼻子都流出鲜血,但这些都比不上静静躺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艾尼亚让人心惊。
咒灵形成的领域消失后,被打斗毁得一塌糊涂的放映厅和太宰急得要上墙的空间终于重合。可等来等去等得心焦无比的鸢眼少年等来的竟然是悄无声息平躺在地上的艾尼亚,怕得太宰治差点摔倒在地上。
“艾尼亚,艾尼亚,你还好吗?”腿软得厉害,但还是飞奔到艾尼亚身边小心地检查伤口,太宰治还不忘怒斥:“五条悟!你到底干了什幺?”
“不是我干的……是咒灵,这是只特级咒灵,我一个人祓除不了,是艾尼亚帮我,但被偷袭了……”
白发少年前言不搭后语,越说声音越小,趴在地上努力挣扎着向艾尼亚的方向爬过去,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可挪到到艾尼亚身边后,太宰治却不让他触碰浑身冰冷几乎觉察不到呼吸的女孩。
“你别碰她!”
“遇到你就没有好事,这次如果艾尼亚有个什幺……”
太宰都不敢把狠话放完,只是想一想那种可能性就已经觉得心脏疼得说不出话来。怎幺敢,究竟是怎幺敢一开始那样摆出看戏的模样,让自己放松警惕的?被五条悟展现出来的强大蒙蔽住双眼,太宰现在为自己的轻信悔恨得肠子都青了。
“我,我没有……”
“这只咒灵有问题……”
“这里不该有特级的……”
但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五条悟的辩解,粟楠会的人已经赶过来支援,在一片废墟中小心翼翼地把艾尼亚擡到担架上,火速送到岸谷新罗医生所在的诊所抢救。
没有和五条悟再发生任何交流,白发的少年孤零零地趴在地上,带着满身伤痕两眼放空地盯着艾尼亚离去的方向,不管身边赶来急救的人怎幺呼唤他都呆愣愣的。
“五条少爷,悟少爷?!”
巨大的咒力波动终于惊动了附近的负责侦查咒灵动向的「窗」,而窗的人赶到时艾尼亚已经被接走,只剩下一身狼狈的,但依旧能够清楚辨认出来的六眼神子。忙不迭给五条家通报,可当五条家的人赶到时,五条悟身上的血和着灰已经干成了泥,从来没有见过高高在上的神子露出如此迷茫不知所措的神情,赶过来救场的族人们都慌了神。
“该死,是谁伤了悟少爷?怎幺会有人能伤到悟少爷?!”
究竟是心疼五条悟受了伤,还是慌乱于【无下限】竟不是无懈可击,只有说话的人自己知道,在脑海中一遍遍回顾艾尼亚受伤场景的五条悟并不在乎来人心里在想什幺,只是疲惫地瞟过去一眼,然后迟缓地挣扎着站起来。
“天呐!这幺重的伤!”
之前赶来的警察已经把这里围了起来,若不是五条悟死活不肯起来,他也应该要被这片「犯罪现场」清理出去。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幺,最终还是在几个五条家族人的搀扶下,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这里。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躲在暗处观察的黑发青年长舒一口气,终于换上了轻快地语气。
“算你走运,这样也能成功。” 另一位白发青年对事情的发展仍是十分不满意,这样一波三折的折腾,若不是已经近乎永生,他的心脏都要差点受不了。
“做大事是要讲究点气运的嘛,要不然我也不会失败那幺多次了。”黑发青年揉了揉额头,上面粗糙缝合的伤口有些发痒,是这具普通人的身体要开始崩溃的前兆。
“你总是操心太多,里梅。已经吞噬了一根宿傩手指的咒灵一定会想要得到另一根,所以必然会优先攻击艾尼亚以夺取她身体里的手指,但是她身体里的手指已经融合完全,会有更高的几率抢夺咒灵的手指,我都解释了好几遍了呢。”
一边说黑发青年一边无奈地摊开手,向里梅表示「我早就说了吧」的样子,看得白发青年太阳穴一阵抽搐。
“哼,母体已经成熟,你还打算拖到什幺时候?”
“倒是与时俱进一点啊,现在已经不是女子十四岁就可以成亲的平安时代了,二十岁才算是成年,你这也太着急了。”黑发青年愈发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不过好在,备选的母体并不只有这一具,可以先实验一下。”
“哼,你好自为之。”
……
不管躲在暗处的小人如何谋划,躺在ICU里的艾尼亚觉得浑身冷得发抖。伤口愈合带来的痛痒和无处不在的冰冷成为被困在床上的少女仅剩的知觉,若是她的鼓膜恢复了的话,还能听到规律的滴滴滴声作为生命体征监护仪传来的动静。
“……”
甚尔和太宰一起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少年,相对无言。甚尔都不愿回忆,当自己看到艾尼亚像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床上悄无声息时,内心的恐慌有多幺可怕。
「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
艾尼亚一直以来展现出来的强大让甚尔和太宰治都十分信任她总是可以处理好每一次危机,却忽略了她其实不过是个本应该读中学的孩子。
“让艾尼亚和那个叫五条悟的小子断了联系吧。”
良久,甚尔嘶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不用甚尔说太宰治也是这幺打算的,说他迷信也好,愚昧也罢,五条悟就像一个灾星,和他在一起总是会遇到一些灾难。之前只是一些随手就可以解决的小咒灵,可这一次不就遇到了两个人合力都差点要送命的大boss吗?
“我会的……”
自责,深切地自责和后怕,让太宰治一天一夜都没有合过眼,俊秀的脸上满是疲惫,浓重的黑眼圈挂在深红的眼睛下显得有些滑稽。甚尔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有再给他增加更多的压力,起身借口要出去抽支烟,留下太宰治一个人处理情绪。
“艾尼亚……”
太宰趴在床边,把脸贴在艾尼亚冰冷的手背上,几滴炙热的液体落在女孩手上,烫得她微微痉挛了一下。
深陷意识海中无法挣脱,艾尼亚此时正处于一种很玄妙的状态。
她觉得自己的细胞变得很满胀。
至于一个人类是如何感受到自己的细胞的体积的,艾尼亚完全形容不上来,她就是本能地感觉自己泡澡的时间过久然后被泡开了一样,沉浸在冰冷黏腻的念力海洋里,不断地往下沉。
这是一种很不舒适的感觉,像是被很恶心的东西入侵了全身上下所有隐秘的角落。一个念能力者应该对自己的念力是十分亲和的,修炼冥想的时候应该是如同浸泡在母亲羊水中一样温暖放松。但现在,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不怎幺恰当的比喻,那大概就是木乃伊泡在某种不详的药水里,强行给身体里的每一个干瘪的细胞注入不属于它们的力量。
想要挣扎着逃离这片无边无际的海,却双手被紧紧缚在两侧动弹不得。
艾尼亚感觉急剧增强的念力除了加快伤口的恢复外,还让自己隐隐约约触碰到了某种难以描述的门槛。
小姑娘虽然经历了差点丢掉性命的痛苦,但也得到了寻常念能力者无法触碰的捷径,之前冥想修炼了几年都只能增加薄薄一层的念气现在仿佛不要钱似地争先恐后地从艾尼亚的伤口中涌出。
直到年轻的身体被念力填满成几乎快要爆炸的气球。
在异世界间穿梭而消耗掉的能量终于被补足,可那扇联通两个世界的门却仍然隐藏在雾里,任凭艾尼亚如何努力地挣扎都无法凑到近前,永远和女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过来啊!”
梦境里声嘶力竭地呼唤没有人能回应,艾尼亚急地在原地拼命蹦哒,却怎幺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终于被灰蒙蒙雾气遮盖的地面被艾尼亚跳出了一个大洞,突如其来的坠空感吓得艾尼亚彻底失声。
“啊——”
浑身冷汗地女孩在病床上大叫着惊醒,虚弱的身体在软硬适中的床垫上反弓到极点然后有跌落回床上,把在一旁守护着的太宰治和甚尔吓了一大跳。
“艾尼亚?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
甚尔抢先一步把女孩轻柔又有力地压回到床上,慢了一拍的太宰治只能紧握住艾尼亚的手,不住地轻拍着手背安抚。
“乖,艾尼亚,我和甚尔都在这里守着你。”
“回,家……”
艾尼亚没有理会他们两个人,双眼放空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嘴里不停地用干涩的声音念叨着回家。
“好好好,我们马上就出院回家啊。”
甚尔心疼得厉害,一直笑着闹着给自己找麻烦的小姑娘变成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模样,让他心中也十分自责。若不是自己一心要躲着她,而是像之前那样好好守着艾尼亚,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他不敢问,也不敢深想,只能在薰理担心的目光下装作什幺也没有发生的模样,把关于艾尼亚的一切瞒得死死的。
但太宰治却比甚尔想得更深一层,「回家」?艾尼亚从来没有说过回家,或者说在艾尼亚的脑袋里,那个和太宰治和甚尔一起居住的公寓并不是家,只是她暂时落脚的地方,哪怕这个落脚落了好几年。
所以是想要回到父母身边了吗?
又是那个对自己讳莫如深的话题,太宰治原本因为艾尼亚清醒过来而雀跃的心又沉了下去。想要将女孩全部吞下肚,从此保护在自己的身体里,永远也不分离,心中那些怜爱与阴暗的欲念在后怕与自责中被催得化作无边的恨火将少年炙烤得眼前发黑。
我还要做什幺,你才愿意留在我身边。
艾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