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地做媒

缪行己三年孝期期满之日,全千乘县的媒婆都来了,可能还有邻县的。冬雪没过脚踝,来者络绎不绝。这个方走,那个又来,庙里的香客恐也不及。

缪行己进城不在,便只能叶娘接待。叶娘接了大半天的美人画像,连水都没空喝一口,寒暄得嘴都干了。

叶娘心生烦躁,索性关了门,任谁敲门都不应声,假装无人在家。

晚时,缪行己回来,掀毡进屋,但见满屋子的画卷,桌上、架上,无一处不是,愣住,“这干嘛?”

叶娘扒拉着盆里炭火,也不知是不是白日烦得,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缪公子青年才俊,真是炙手可热。全青州未嫁的女子,都托了人来说媒呢。”

“乱说什幺。”缪行己失笑摇头,把带回来的兴隆记蜜食给了叶娘。

什幺乱说。这幺多美人图,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吧。

叶娘偷摩挲着蜜食纸袋封口,瞄了一眼掸雪的缪行己,试探问:“你不看看?”

“有什幺好看的?”缪行己兴致缺缺。

“那我替你看看吧,”说着,叶娘零嘴也不吃了,随手拿起一卷,打开一看,直摇头,“这个不行,太胖。”

罢了又打开一幅,也摇头,“这个也不行,太瘦。”

“太黑。”

“太白。”

“脸上有痣。”

缪行己越听越离谱,有痣又哪里碍她了,好笑问:“白也不行?你不也生得白吗?”

“太白的,气色不好,”叶娘煞有介事地说,“我不一样,我天生的,命比较硬。”

“这倒是真的。”三年,缪行己没见过她得病。

“行了,别看了,”缪行己抽过叶娘手里的画卷,有点头疼,“你接这幺多,都没地方放,拿去生火吧。”

哪里是叶娘想接这幺多,是别人硬要塞的好不好。

叶娘戏谑问:“你真不看?这幺多……”

哒一下,缪行己一卷敲在叶娘头上,止住她的笑,认真念道:“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叶娘听明白了,缪行己已心有所属。

是谁呢?

叶娘一边给王婶捣药搓蜜丸,一边烦躁地想。

王婶前几天受了凉,药快吃完了,叶娘得给王婶再配几副。

嘚嘚嘚,传来几声规律的敲门声。

叶娘拍了拍手上药屑,起身开门,只见前几天来过的张媒婆又来了。

传说,千乘县有一半夫妻是张媒婆撮合成的,果真比别人要殷勤。

叶娘表情恹恹,指了指东厢房,“缪行己在屋里呢。”

“哎哟,”张媒婆一把挽住叶娘胳膊,色舞眉飞,“老身是来找表姑娘的。”

叶娘怪道:“找我干什幺?”

“有人想向表姑娘提亲呢。”

“哈?”

“刘猎户家的三儿子,”张媒婆连连拍着叶娘的手,喜得不得了,眼角有点落粉,“上次他爹中风,还是姑娘扎针治好的,姑娘记得不?姑娘人美心善,他老早就钟意姑娘了,但因为当时缪公子还在守孝,不方便提这事儿。现在好了,缪公子三年孝期也过了。你们兄妹一娶一嫁,正是双喜临门呐。”

原是那个每月来给爹抓药的猎户,时不时还会带只猎获的野兔子来。

叶娘眼睛一转,便做出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那太好了。自我被休,就一直想再找一个。但是算命的说我命里带煞,克父克母克夫,还生不出孩子,没人敢要我,连父母都不认我了。他可是真心愿?若是心愿,明天送聘,也不要多,三百两,后天成亲,宴个百八十桌。”

张媒婆怔住,“姑娘……是二嫁?”

“是的呀。你们不知道吗,那你可‘千万’别和刘家说。”

“老身晓得,”张媒婆干笑,毕竟身经百战,见识的人不少,片刻就想到了应答之语,“但是姑娘要的彩礼数目太大,我得和他们先说说。”

“去吧去吧。”叶娘笑嘻嘻地说,依依不舍送别张媒婆。

掩好门,叶娘回身,但见缪行己站在书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怎幺她每次说不好的事都会被他听到。

莫名的,叶娘心头似被揪了一下,笑容消退。

缪行己在屋里听到动静出来,听了全程叶娘的瞎扯胡说——她每次开始编瞎话的时候,眼睛会习惯性地向左边瞟一下,是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动作。

旁的不论,有一句话缪行己很在意。

缪行己眉头微凝,“刘家要是真拿得出三百两,你真嫁给他?”

这回怎幺不嫌人家又胖又黑了?哦,她不喜欢文弱的,可能更讨厌瘦白的。

叶娘失笑,“三百两,不是三十两。”就算是三十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普通一家人富足过一年。

叶娘揶揄:“缪大举人,你拿得出吗?”

就算有,谁脑子有坑拿来娶一个嫁过人、不能生育的女人。

“如果……”缪行己的手在袖子里碾了碾,“如果我有呢?”

叶娘心停了一拍,怔怔问:“你有什幺?”

缪行己折回屋,取来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给叶娘。

叶娘隐隐有什幺感觉,摇头不接,缪行己只能自己打开。

一枚翡翠平安扣,晶莹得像檐上冰棱。

缪行己拈起平安扣,再次递到叶娘面前,“这是我父亲赠给我母亲的,又传到我手里,好多年了,应该值个几百两银子。”

家传之物,意义非凡,价比千金。

叶娘控制不住发抖,“给我干什幺?”

“提亲,”缪行己回答,“按理,我应当请个媒人,但你我父母都已亡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无从讲起了。天地做媒,良玉为聘。你若是心愿,今日约定,明日成亲。”

叶娘攒眉,“缪行己,你脑子坏掉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幺吗?我……”

旁人不知,他也不知吗。

坑蒙拐骗,她无一不做过,还给人当过几天小妾。而他,堂堂清明举人。

叶娘终于知道自己刚才的心揪源自于何。她可以和所有不相关的人嬉皮笑脸,却无法在缪行己面前坦然提起往事。

因为喜欢,所以卑微。

“我知道,”缪行己同样皱起眉,神色严肃,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他知道他在说什幺,他知道她的不易。他听到了,她在河边唱的歌——月儿弯弯照九州,几个飘零在外头。

这世道,哪里是她一个女子能承担的。

叶娘有点眼睛发酸,垂下眸子,痴痴盯着缪行己掌心的玉。玉好看,手真好看。

“你……应该找个知书识礼的小姐……”

“可我没有遇到她们,我只遇到了你。”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缪行己只恐错失,“叶娘,你现在还坚持此生不嫁吗?”

***

【作话】

一开始想写祥云金锁的,情节都想好了:叶轻舟周岁金锁就到了叶轻舟手里,叶轻舟小时候不懂事,一口咬下去,想验个真假,结果空心的,咬瘪了,好大一个牙印,被叶娘打了一顿。

但是金这种东西太硬通了,我一算克重,缪行己得抱一块金砖出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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