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姑娘,这是您定制的裙子。”
一段日子过去,雪杉终于拿到了独属于她的新衣裙。
七彩裳的技艺果然名不虚传,天青色的锦缎上铺着细密的花,花上又添绘了几只流莺,雪杉将这幅春景拿在手中,越看越爱不释手。
“这回真是没找错人,老板娘,谢谢你给我做了一身好看的衣裙。”雪杉由衷赞叹。
“姑娘长得如此美貌,我们自然要为你做一身相配的衣裙。”老板娘笑着回了句,然后嘱咐道,“对了,回去后,千万要小心保养,这料子不好水洗,要是弄脏就麻烦了。”
雪杉点头应下,又多要来一块布,将长裙仔细包好,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说来也巧,回去的路上,雪杉正好遇见今日早些出门采买的小梅。
雪杉高兴招手:“小梅姐!”
小梅走近:“本来以为晚点才能见到你,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怎幺样,取到衣裳了吗?”
雪杉提起手中包袱:“嗯,取到了。”
小梅提议:“正好我事也办完了,要不我们吃了再回去?听人说,百味居的菜味道极好,我一直想尝尝。”
百味居是家酒楼,坐落在淮州最繁华的街道上,菜肴可口,生意红火,但价格也颇为昂贵,一般人偶尔才能来这里吃一顿。
正因为这样,雪杉有些顾虑:“在那里吃要花不少钱吧,乌柳姐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我们打包回去和她一起吃不就行了。”说着,小梅便挽起雪杉的手往百味居去。
两人穿行在街上,正好好走着,小梅突然停下,问边上摊贩要了顶帷帽给雪杉戴上。
白纱吹落,雪杉有些迷蒙。
“这是做什幺?”
“虽说幻游宴就要到了,但挂牌亮相前还是少露面的好,特别在人多的地方。”
雪杉闻言一愣,余光瞟去左右,这才察觉周围过路的人都在打量自己。
她默然低头,听话地戴上帷帽,确认面容都被遮住后,才又迈步前行。
进入百味居,二人点好菜肴,付完账后便在柜台前等待。等待之际,小梅突然推了推雪杉的手臂,示意她看向大堂中央那一桌人。
小梅伸出手指,悄声道:“那边坐着的那个好像是周家少爷。”
小梅没认错,雪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很快就找到了周子忻的身影。
眼前的周子忻与不久前有些不同,现在他不再孤单,身边多了许多和他一样身穿锦衣华服的玩伴,但神情中的悲痛并未完全褪去。
周围人谈笑时,只有周子忻在闷头喝酒。
雪杉收回目光:“你认识周少爷?”
小梅头摇得像拨浪鼓:“怎幺可能,周家那样富庶人家,哪儿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可以接近的,只是因为最近大家都在议论,所以我才记住了。听说为了周老爷续弦的事,周少爷大闹了一场,之后再也没去过学堂,整天就和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乐。”
雪杉抿唇不语,听到后面更是将耳朵朝旁边偏了偏,半晌后才甩出一句:“别人好的时候不关心,等到别人糟糕起来了,倒是喜欢挂嘴上了。”
“谁说不是,那幺多人都知道周家的情况,却没人帮忙劝劝。”
这边在闲谈,那边聚着的一伙儿玩伴也聊了起来。
坐在周子忻邻座的一人似乎喝大了,说话声音又高又响,隔着十米外都能听见。
“子忻,既然出来了干脆就放开玩,别老愁眉苦脸,让人看了也高兴不起来。”边说边伸手揽过周子忻肩膀。
周子忻闻言笑了下,但笑得勉强:“对不起,我不该总这样。”
“兄弟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跟我们在一起能够开心。”那人拍拍周子忻的肩,“今天我们多玩会儿,到晚上我再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玩得舒舒服服。”
“什幺好地方?”
“听过归梦楼吗?”
话音传来,雪杉神情微顿,不易察觉地将头稍稍转过去些,余光撇去,刚好能看见周子忻脸上的疑惑。
“归梦楼?那里有什幺?”
只见邻座男子神秘一笑,擡起指头在周子忻耳边悠悠画了个圈:“好吃的,好喝的,还有好玩的姑娘。”
周子忻愣住,反应过来后脸色立时往下沉,生硬地回答:“我不去那种地方,你们要去自己去,别带上我。”
坐在邻座上的男子不肯轻易罢休,继续劝说:“别那幺扫兴嘛,是朋友就应该一直一起,而且那里的姑娘可比正经人家的小姐有滋味得多,你若是看上谁了,可以接回家做妾,也可以养在外面,反正也不占正妻的位置。”
这话不知哪里惹到了周子忻,他站起身,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发怒喝道:“当丈夫的在外面风流快活是爽了,可这样对得起妻子吗?他妻子可是每天一心一意在家里等他!”
本来还在说笑的一群人突然集体闭嘴。
冷却下来的氛围也使邻座男子从醉意中清醒过来,他的表情变成尴尬,低下头,仿佛刚才说错了什幺话。
但在看到自己被揪起的衣领后,一阵羞恼立即占据心头,毫不留情地回击道:“你冲我吼什幺,妻子刚死就急着将接外室回府的人又不是我,你有本事找你爹和他那个烟花女子去。”
周子忻抓着衣领的手渐渐收紧,几次尝试憋住心中这口气,但他的情绪并不受自己控制,不断升腾怒意终于在此刻爆发。
“你住嘴!”周子忻手握成拳,挥了出去。
男子挨了一下,也发作起来,当即还了回去,两人你一拳我一掌,弄翻凳子扭打在一起,一时间拉也拉不开、劝也劝不好。
雪杉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场冲突越闹越大,只想早点离开,等到小二将装有饭菜的篮子送到,立刻拉上小梅往店门外走。
可就在快走到时,周子忻被一脚踹到两人跟前,小梅后退一步躲开,但雪杉的反应慢了一拍,不仅被撞了个结实,后脑勺还磕到了门框上,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打架误伤到旁人,周子忻瞬间清醒过来,停手后吃痛地爬起身,忙不迭问:“姑娘你没事吧,有伤到你吗?”
歪斜的帷帽下,雪杉疼得眼眶泛红,听到这话,正打算好好训斥这个罪魁祸首几句,但当看见他满脸青紫、鼻血不止的凄惨样,满腹的怨语在出口时全部化作一道叹息。
这位周公子不久前刚失去母亲,现在又与父亲生隙,更有许多人在暗地里看他的笑话,这样可怜的人,自己何必去为难。
扶正帷帽,雪杉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递到周子忻面前:“我只是碰了一下,没什幺关系,倒是你脸上又是土又是血,赶紧拿着擦擦吧。”
说完便带上小梅离开。
周子忻接了过来,目送人远去后,怔怔地低下头。
掌心上摊着一块洁白的手帕,帕子一角用同色丝线绣了一个雪字,纯素又干净。
他眼前又浮现出手帕主人那张脸。
方才周子忻起身时,雪杉那顶帷帽还斜斜地挂在头上,一直藏着的真容在纱帘分开时露出了几分,细细的柳眉下生了一双清亮深邃的瞳眸,一眼看去,仿佛泛着涟漪的深潭。
而更让周子忻难以忘却的是她说话的语气,温婉柔和,听了不禁心生怀念。
周子忻捏着手帕追出门外,想要结识那位陌生的姑娘,但那道倩影早已消失不知去向,只留他一人在原地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