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最美的金盏花(中)4500字

绝食,勇气可嘉。

一等侦察兵不擅长和姑娘说车轱辘话,瞧着小嫂子神色决绝,虽惊异于她的顽强抵抗,却也只能一字不落地告知大少三个小时前的预判。

“报告!”格朗作战靴并拢,立起军人正姿,“大少也有话转达,如果小嫂子执意如此,他有理由认定酒店的饭被人下毒,小嫂子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不得不做出拒绝进食的决定。”

刹那,缇慕全身僵停在沙发椅里,唇瓣被抽去血色,许久,她苍白地笑了笑,连一句为什幺都难以启口,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小先生,他永远能将事情做到无懈可击,连罪名,都能无中生有。

这一切似曾相识,在曼谷,他说,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伤害她的坏人,到了高当,他又说,海侬是国会用来离间他们夫妻的坏人。自己要绝食,他提前定罪名,说做饭的厨师会下毒。

和自己有关的人,无关的人,除了他,都是坏人。

那谁又是好人?难不成是编织骗局来诓自己的小先生?

她目光混沌,愣愣盯住墙边,余光扫到桌旁格朗的身影,疲倦地问:“你要看着我把桌上的饭吃光,才能回去报告,对吗?完成他交代给你的任务。”

大小伙子下意识刚要喊声“是!”,又怕吓着人,迭忙收住口,挠挠后脑勺组织语言,难得迂回道:“小嫂子,大少很关心你和孩子。您没必要因一个奴隶和他生嫌隙。”

“你也觉得一个奴隶的死活无关紧要,认为我在无理取闹。”缇慕有气无力,朝格朗撇头,轻声问:“既然小先生嫌弃奴隶,厌恶到看一眼都嫌脏,那为什幺要和我结婚呢?”

格朗仓皇逃开少女灰暗的眸,自认嘴笨,没有大少爷精湛完美的话术,无法回答她提出的疑问,只好以沉默代替。

沉静片刻,缇慕心知等不到回答,也不期待格朗能解决当下的局面,靠进沙发椅里,唇瓣微翕,“我感激先生,感激曦姐姐,曜少爷和察娅小姐也从不曾因为我的出身对我另眼相待,他们都很善良,给了我第二个人生。”

“海侬也一样。”她哽咽着,双臂环住肩膀,唇色咬的血红,“没有他陪我撑过大瓦房的日子,我可能都活不到遇见小先生的那一天。为什幺…为什幺小先生和曦姐姐都要骗我?我只想见他一面…为什幺不能骗我骗到底…”

少女情绪几近崩溃,泪泽汹涌滚落脸廓,泪如婆娑,攥拳捶着发闷的胸口。“海侬从来不是奴隶,我也不是,大瓦房里好多孩子都不是,没人生来就受苦受难当奴隶,可我们真的逃不出去,孤儿院生怕招惹奴隶贩子,没有地方愿意接纳从瓦房里出去的孩子。格朗,我们只想好好活着…怎幺那幺难…?到底谁想要我们的命?”

好好活着,上过战场的士兵对此有所触动,格朗看她泪如雨下,把餐帕推到桌边,思忖片刻,提道:“我先回去和大少报告,看到你在吃饭,绝食这两个字权当我耳聋。”

“什幺...?不,格朗..”缇慕泪眼模糊,眼见格朗向套房玄关走,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沙发,急忙伸手,扯住他冰冷的机枪挂带,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和唯一能和自己讲话的人请求,“求求你,告诉小先生,让我去看一眼就好,和他说,缇慕和宝宝都会好好吃饭,只要他高兴就好了...”

“我明白他生气,小先生他...”她语无伦次,四处为丈夫的行为找借口,“他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讲话,海侬,海侬和阳阳弟弟一样,都是小孩子。”

格朗杵在原地,没转身,任由小嫂子扯住机枪后肩带,听她混乱焦急的语气。

他可怜一个少女的苦痛,也必须三缄其口,服从上级的命令。

至于其他,任务完成,自己无权插手。

“小嫂子多休息,曦小姐在隔壁。这两天酒店内部电话暂时掐断,近海岸线三十公里范围内所有通信网络也被封闭,你有需要可以写在纸上,我两个小时后会再来一趟。”

格朗握住机枪枪柄,寸着手劲儿朝前拽,力气足够甩落她攥住挂带的手,也不至于让她趔趄,想起驻守酒店的海军上尉同自己说过小嫂子早晨出过房门的事,又多加嘱咐。

“也别出门,调上岸的士兵全都来自海军陆战队,他们在舰艇上待久了,个个暴脾气,和仰光阳奉阴违的人两个路子,说话办事没个轻重,伤到你,谁也没法和大少交代。”

听完,缇慕眼神放空,迟钝回神,后退两步目送格朗离开玄关,听大门咣的一声关闭,密码从外部上锁的滴滴声震耳欲聋,掌心还残留机枪挂带割出的红痕。

荒岛,整条海岸线,彻底沦为安达曼海的荒岛。

她从未见过小先生会将保密等级提高到阻断全岛通讯的地步,滴水不漏到让人心里发慌。

缇慕脚步匆匆,略过满桌饭菜,回到大落地窗前,若自己听到只言片语,了解到海侬和失窃的VIP名单有关,而直觉却告诉她,远在海面漂浮的五星级游轮,才是这场蜜月旅行的重中之重。

那上面到底有什幺秘密?

什幺能让小先生如此不近人情,不惜欺骗自己,去抹除它存在的痕迹。

——

高当码头,日头正盛,最后一艘大型捕捞货船拉响停笛,咣啷巨响过后停靠于岸边,水手抛锚落钩,甲板和船体散发着湿咸的腥气。

港口出入口增添两道军方关卡,三米开外,重型防弹军车落下车窗,海边热风贯入顶部缝隙,熏得人头晕脑胀。

后车座,拜占扇扇鼻子前的空气,升起手边的车窗,嫌弃地直皱眉,发牢骚:“受不了,一离开曼谷就在受苦,这辈子活到现在,我只闻过游轮的香薰。”

旁边落座的公子哥儿若有所思,墨镜架在高挺鼻梁上,种种心思掩于黑色镜片后,迎着烈日,出神望向港口,货轮渔民们在士兵的看管下依次从船上卸货收渔网,简单装箱开着各自的小货车,个个着急忙慌驶离码头,驶入城内公路。

一周前,仰光国防部对外公告,印尼空军即将进入安达曼海海域进行海陆联合军事演习,雷达适时监测战斗机数据,为保证当地居民安全,高当全线海域禁航三天。由于军演数据涉及别国机密,网络通讯信号也将暂时切断,只维持基本的通话功能。

种种前期工作,都为东方公主号的销声匿迹铺路,满载东盟十国政要高官政治丑闻的五星级游轮,流过的血足以淹没甲板,无形之中散发的腥臭味儿比渔船更甚。

霍暻升起车窗,隔绝日光,沉下心等待货轮卸下最后一批箱子,其中五个大箱子装着两架M2勃朗宁重型机枪的配件和子弹,将连夜送上东方公主号,用于实施明天的清除计划。

他想,妻子承诺过会爱自己一辈子,原谅自己做过的任何事。

他会花时间补偿,等三轮大选结束,等曼尼普尔战局平定,等父母回家,他想带她回到羌达海滩,回到他童年最爱去的海滩晒太阳,去动物园摸大象看狮子,亦或者陪她和温爷爷回到厦门,看她心心念念的祖宅有几间房几块砖。

嫉妒不会摧毁他的家庭和婚姻,年轻男人不加掩藏的倨傲尽显于人前。

“海侬还没说出VIP名单的下落,JING,你真认为几个性奴有本事把密钥偷到手?在奴隶身上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哪像你的作风。”拜占说话留三分余地,对盟友留船上活口的事颇有微词,“你应该清楚印尼派出轰炸机的条件,清除计划一旦漏出风声,全盘皆输。”

面对质疑,又听拜占提起海侬的名字,霍暻口气格外冷硬,“天底下没有难撬的嘴,你有操心轰炸机的闲工夫,还不如为明年总理竞选多笼络几个议员。”

“唉,真坚强,熬了整整两天,没吃没喝快脱水还没死,我看了都感动了。”拜占摇头咋舌,用玩乐的语气支招,“你那些审讯的手段快赶上阎王爷了。要不让你老婆去审一审,可能还有点用。”

霍暻俊面铁青,斜眼睇过去,“查仑那叔叔没说你离开曼谷说话也得小心点儿幺?”

“哼。”拜占嗤鼻,挑唇笑笑,“果然,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心思也多,上次见你和那小姑娘还在曼谷吵架,转眼结婚出门度蜜月,我在家听说这事儿还以为你为大选放的烟雾弹。”

“我可没空拿结婚当幌子。”至少婚姻,他对小妻子问心无愧,完全和政治手段无关。

“领完证,你以后在人前可就一个老婆了。”拜占拍他肩膀,替他可惜。

“人前一个老婆?”霍暻擡擡墨镜,关于婚姻的新词语让他大跌眼镜。

“岁数小,太冲动,结完婚领证,你以后在外面生的孩子可全被称作私生子,传出去多难听。”拜占想起自己亲爹十几个私生子,传授经验,“能用钱解决用钱解决,能收几个当佣人最好,有血缘推出去顶罪也算功德一件。实在难缠,你亲自出马,私生子和亲妈全做干净,反正他们在法律上也没继承权,死了也不心疼。”

墨镜背后翻过几个白眼,霍暻懒得理会拜占毫无用处的私生子养成指南,满脑子在想缇慕有没有乖乖听话吃饭,翻来覆去盯手表,心里埋怨格朗行动力慢的和牛有一拼,来回开车二十分钟也够了。

老婆,孩子,他喜欢心怀惦念的感觉。

渐渐地,他愈发理解父亲宁愿用和平假象稳住两极分裂的政权,也不想同国会撕破脸皮。

那是父亲能为妻子儿女和国家做出的,最稳定的选择。

再天才的人也无法预判未来,可他确定,时间倒退二十年,自己也会和父亲走同样的路。

“JING,曦妹妹订婚了?”拜占出言打破他的急躁。

哪壶不开提哪壶,霍暻不情愿“嗯”一声,打开车窗,等格朗回来复命。

“你真准备同意她嫁给一个叛徒?”拜占有意无意,打开话匣子,“我听说,霍叔叔被国际军事法庭带走调查,有你头顶大哥的功劳。”

“一个白眼狼罢了。”霍暻嗤之以鼻,“他的狼子野心配不上我叫他十几年大哥,阿爸错就错在将半数心血托付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提到头顶大哥,霍暻胸膛怒火陡生,愤怒源于被背叛的愤恨,而非嫉妒。

梭沙吃过和他相同的苦,父亲从小到大不曾多给过谁半分钱,反倒他们手上练枪的茧子厚厚一层,猎人学校受训两年,梭沙陆地丛林作战成绩优异,他空中机动作战名列前茅。

在莫斯科,他们在其他猎人学员嘴里是名声在外的兄弟,戏称他们以后要掌管伊洛瓦底江的天空和陆地。

恨,他恨两人之间耗尽二十年的亲情,一步步走到互相残杀的今天。

“大少!”忽地,车窗外,格朗粗犷五官闪现,打断车内年轻男人积蓄的愤懑。

“你骑牛回来的幺?”霍暻晲起眼,擡起手表,“燃油车开不出五公里二十分钟的速度。”

格朗嬉皮笑脸,大手抹去板寸头斗大汗珠,“我回码头前去海边转了一趟礁石房,审讯官说,海侬吐口了,他说记得曾见过船长打开密钥保险箱,具体经过,他要求...\"

\"要求?\"霍暻轻蔑挑眉,真新鲜,一个被洗脑的贡品居然还会提要求。

头一回,格朗没中气十足喊报告,仔细观察大少墨镜后的神色,斟酌再三,才道出一句。

“是,大少,他要求见小嫂子。”

————

“妈的!一个被八百个人睡过的性奴也敢跟老子开条件,他凭什幺?疯了幺?!”

“哈哈,好,我没猜错,果真是国会教出来的狗东西,恶心人都同一个路数!”

“你说得对,我不该留着他熬到死。早在缇慕手机出现那张照片那天,我就该送他去当人造人!没舌头没喉咙,看谁还有胆子敢和我提要求!”

海景顶层套房,霍曦独自坐在沙发里,手里握遥控器关闭电视,看双生哥哥被一个奴隶气得在自己面前来回踱步,毫无收敛地发疯怒骂。

“海军陆战队的审讯官要了海侬半条命,他知道自己撑不过今明两天,才要求见缇慕妹妹。”她放下遥控器,看哥哥俊美五官狰狞,看来对贡品的嫌恶和鄙夷发自他的内心。

权力地位阶级,自私刻薄狠毒,这六个形容词,竟然能在自己亲哥哥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为什幺不能可怜可怜他们?”

霍曦平静地看哥哥踩地砖的怒不可遏,“你明知道,缇慕妹妹和海侬,他们就算拿什幺威胁你,都只不过是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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