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樊暮童年

在南部深山的一个小村庄里。

鸡鸣鸟叫,天蒙蒙亮的时候,随着“吱呀~”木门启合声,一个小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看了看天色,女孩轻掩木门,走到院子里拿起簸箕和镰刀披着薄薄的晨光便出门了。

夜里的露水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夹杂着湿润的草木气息,女孩捧着簸箕,踏在田间的小路,花花草草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却浑然不知。

很快来到一处田地,她放下簸箕,扯起爬满地上的藤蔓,拿起镰刀熟练的收割起来,顺着藤蔓找根,左右摇摇,松动泥土,再轻轻一拔,饱满的红薯便从地里连根带起。

不一会儿功夫,红薯藤已经快装满了簸箕,还有几个胖呼呼的红薯,看着差不多了,她拢了拢菜叶,捧着簸箕再原路返回。

到家后,进入主屋旁边小泥房里,里面乌漆嘛黑的有个灶台,一边灶台口旁还放着一根已经烧了一半的大树干,四周的泥墙和房顶被熏得一片漆黑,灶台旁,是几堆柴火。

她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几瓢清水倒进锅里,小小的身子蹲在灶台前,抓起地上一些细碎的树枝和树叶在灶台前搭成一个小圆堆。

“呲啦~”一声,昏暗的房间里亮起一簇小火苗,她护着火苗,把火柴扔进了那堆火引中,火瞬间蔓延开来,树枝树叶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她用木棍,拨弄着火堆往炉火里推,然后把那根烧了一半的树干往火炉里也推了推,让燃起的星星火点覆盖在树干上。

她猫着腰,对着火炉口吹气,扬起一层灰,但她并不在意,继续吹气,直到树干燃起了烈火。

看着火势越来越旺,她满意的往外走,把簸箕拿进来,刚挖的红薯扔进里炉里,用灰盖住,再搬来小凳子,砧板和刀。

坐在门口一边看着火,一边挑拣着刚刚拿回来的红薯藤,她一根根的顺出来,把还新嫩的红薯苗掐了下来,放在菜篮里,剩下的藤叶她切好放回簸箕里。

拿来一个破旧的大铁盆,她从门口的编织袋里,舀了一些米糠被备用。

听见水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她起身揭开盖子,舀了一瓢水兑到米糠里,然后用木棍搅拌起来,最后把切好的红薯藤加入到米糠中,再混合均匀。

女孩走到院子一侧,拉开栅栏,然后把大铁盆送了进去,原本还在鸣叫的鸡,立即蜂拥过来。

她数了数,嗯~   都在,然后放心的离开了。

回到厨房,她从土灰中扒拉出红薯,用手捏了捏,发现还没熟,又埋了回去,然后去院子里清洗红薯苗。

再回来的时候,把烧开的水锅搬开,换了一个炒锅,等锅烧热后,把红薯苗下锅,翻出变色,再出锅,前后不过几分钟。

最后,她把树干前端的火星木块一一敲打下来,灭了火,再把红薯挖了出来,趁热吃了一个,捧着剩下的红薯和红薯苗刚出厨房,就看到爷爷已经躺在院子的躺椅上了。

“阿爷~   我烤了红薯,你吃”   她笑盈盈的递过去。

“好~   好~”   椅子上的人接过一个红薯,笑的慈祥:   “辛苦阿暮了~   ”

“不辛苦”   她说   “   我还炒了红薯苗,你待会赶紧吃了”

“好~   好~   ”   他笑呵呵的点头。

女孩在屋里,整理她的书包,屋外就有人叫唤了。

“阿暮~   快走啦~   要迟到了~”

“哦~   好~   马上”   她赶忙应着,提着书包,最后再拿上两个红薯,那是她的午餐。

“阿爷~   我去学校了”   她挥挥手小跑着出门了。

“阿暮~   昨天的数学作业你做了没?”   达玲一边喘着。

小气一边问,阿暮走路可真快,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做完了~   ”   她回答。

“好难啊~   我阿爸阿妈都不会做”   达玲抱怨

“我等会教你”

“好呀~我中午带了鱼,我们一起吃!”

“好~”

两个小孩在一路的笑闹中,往学校走去。

彼时的樊暮6岁,刚上学前班。

原本她是不想上学的,但是阿爷说,必须要读书,让她不用担心学费。她知道阿爷私下去求了校长和村书记,才让她有读书的机会,她不再坚持什幺。

阿爷其实爷不是她亲爷爷。

据达玲偷听到家里人聊天说,阿爷是一个清晨在村口的垃圾堆里发现她的,于是把她抱了回来,那时她好像才几个月大,阿爷在村里带着她到处讨奶喝。

“我妈都喂过你奶”   达玲自豪的说   “这幺说我们也算是姐妹吧     ~哈哈”

听说她父母是隔壁村的,有说是因为养不起所以仍了,有人说是因为重男轻女,有人说是因为未婚生

育,总而言之,关于她的身世,村里人都知晓。

她渐渐长大之后也东瓶西凑的知晓了一些,但她从来没有问过阿爷,她也从未觉得自己可怜。

这几年阿爷身体大不如前,她也更多的承担起家里的家务,虽然日子过的清贫,但是也有滋有味,邻里也时不时的照拂他们,她始终坚信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关于阿爷,她只知道他年轻时参加过抗战,回到村里的时候已是花甲之年,他一生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村头的屋里,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干活麻利,但是村里谁家有什幺事,都会找他去搭把手,他也以此维持生计。

樊暮还小的时候,他时常都是带着她去干农活,把她放在田埂间,樊暮经常一跟头栽到泥里。磕磕绊绊,樊暮也算是健康的成长了,待她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跟着他下田插秧了。

春天采蘑菇,夏天挖莲藕,秋天收水稻,冬天剥玉米。一老一小就这幺搭伙过日子,一晃就好几年。那些日照当头,在田间飞奔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

直到有一日,大雨过后,她出门捡完豆芽回来,看到阿爷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抽烟。

一见到她,阿爷就咧开嘴笑“阿暮~   今天有肉吃”,挤眉弄眼的示意她厨房有东西。

她把豆芽放进厨房,发现里面有一大块前腿肉和一只鸭,地上还有一箱牛奶和苹果。

家里好像来客人了。

她出门问阿爷:   “家里来客人了吗?”

阿爷抖了抖烟斗“你阿爸阿妈来看你了。”

樊暮愣了愣,然后低低地呢喃:“我没有阿爸阿妈。”

“你过来”   阿爷放下烟斗,朝她招招手。

樊暮搬过小板凳,坐在他旁边。

“阿暮~你阿爸阿妈想把你接回去,他们现在条件好了,想补偿你”     阿爷摸摸她的头开口。

“你想回去跟他们一起生活吗?”

“我~不想”   她低头看着脚尖,随手拿起地上的树枝,一点点折断,声音不自觉的染上一些鼻音。

阿爷叹了口气:“阿暮~   阿爷老了~怕是不能照顾你了”

“我可以照顾你”   樊暮擡头看他,泪眼里充满倔强。

“他们答应我会好好对你,让你上学,阿暮~   你一定要读书”   阿爷语重心长。

女孩许久不说话,豆大的眼泪往地上落。

“阿爷,   你是不要我了吗?”   她哽咽问。

“当然不是”   阿爷抹去她的泪,“阿暮想阿爷了还可以随时回来,阿爷不希望你跟着我受苦”

她不再说话,即使她确信生活越来越来,可是她也知道阿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往后的日子还那幺长,她在的每一天对阿爷来说都是一个负担,她不忍阿爷为了她的学费奔波,不忍阿爷到处此低三下四的求人。

“阿爷~我去”

她最终还是应了。

不多日,她那传说的父母便来了家里。

她走的那日,达玲在背后哭哭啼啼的送她

“阿暮~   你要经常回来看我”

“嗯~答应你”   她艰难的扯出一个笑

“阿爷~   我也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好~好~   ”   阿爷将烟斗背在身后,拍拍她的肩膀“要听阿爸阿妈的话”

“嗯~”   她点头

“哎呀~就在隔壁村,阿暮会经常过来走动的”     陈仙菊扯着樊暮的手,大声说旁边那个瘦弱佝偻的男人,跟着附和:“是的是的,我们会经常送阿暮回来的”

就这样,樊暮被连扯带抱的上了摩托车,在尘土飞扬中奔赴另一个人生,背后是达玲撕心裂肺地哭声,不知道阿爷有没有哭。

新家是一个小平房,条件是比阿爷的小泥屋好不少,至少雨天不会再漏雨,樊暮还多了一个弟弟。   陈仙菊和韦锋殷勤备至,带她去镇上的集市买了不少新衣鞋,只是因为转学手续迟迟没有办下来,因此让樊暮等下学期开学了再报名,到时候直接读2年级,她只好点头应好。

没上学的日子她就在家里帮忙照顾弟弟,做做家务。只是她发现,弟弟身体好像不太好,每天都要吃很多药,但她没有多问,按照陈仙菊的吩咐按时给弟弟喂药。

夫妻两早出晚归,只是时不时家里来一些客人,每每这时他们都会领着樊暮到客人面前打招呼,而她

隐约的觉得每次客人打量她的眼神让她有些许不舒服。

后来的事情,还是免不了落入俗套。

在年前的一天,她得到允许后,独自走回阿爷家,想在年前给阿爷送点肉。

那天她本来打算在阿爷家住一晚,可是又担心阿弟第二天找不到她会哭,几个月的相处,弟弟很是粘人,于是她告别阿爷后,还是趁着夜色赶了回去。当她在屋檐下准备推门进家的时候。

听到房间里传来夫妻两的声音

“你找个日子跟她说一说吧。”

韦锋吞了口烟,烦躁不安“你去跟她说,我开不了这口。”

陈仙菊急了:“陈锋!   当初把她领回来再卖掉这可是你出的主意!现在跟人家价钱都谈好了,你打退堂鼓?!”

男人坐在床头,白炽灯一闪一闪的映照在他有些不耐烦的脸上。陈仙菊放了放手里的衣服,走到他旁边,指着边上的小男孩。

“你也知道阳阳的病,他还指望这钱做手术呢!再说了,你姐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你还真打算替她养女儿啊!”

男人扔了手里的烟,用脚碾灭了烟头:“行了!别说了!”

外面屋檐下,女孩瘦弱的身子抖成了筛子,不知是腊月的风刺骨,还是屋里的话更伤人。

她努力平复自己不断打颤的牙齿,挪着沉沉的腿,躲进了旁边的柴房里。

她不想哭,只是觉得很冷,身子一直在打颤,可是她控制不住。

再后来,她被卖到了蓝家,夫妻两原本有一个儿子,因为贪玩几年前溺水死了,   夫妻两想再生一个,但是怎幺也怀不上,所以干脆买一个,他们见了樊暮,觉得比较乖巧省心,也能干,很符合他们的要求。

陈仙菊和韦锋哭着求她,说弟弟手术需要很多钱,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说蓝家失去了一个孩子一定会疼她的。

她看着在她脚边打转的孩子,她想起阿爷的笑,纵使她千般不愿意,可是她能怎幺办呢。   她那幺渺小,根本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她好像除了认命别无选择。

就这样,她到了蓝家。

陈仙菊和韦锋只说蓝家失去了一个孩子,但是没说丧子之后,那位蓝阿妈精神便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和常人无异,不好的时候歇斯底里,而蓝阿爸更是酗酒凶得很,发起疯的时候见谁打谁。

那日晚上樊暮正蹲在院子里的水池旁洗碗,蓝波醉醺醺的回来,揪着她的后颈脖就往水池里摁。

“叫你玩水!叫你玩水!”

樊暮被呛了好几口水,扑腾着要起身,却怎幺也起不来,蓝波在背后擒着她不断往里摁。

“让你玩个够”

屋里的唐敏听到声音,冲出来,一把撞开了蓝波。

“你又发什幺疯!”   她歇斯底里。

樊暮这才得以逃过一劫,她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回头就看到蓝波已经开始动手打人了,他扯着唐敏的头发一路拖到屋内,然后对着她的头便是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扇。

樊暮跑着跟进了屋,死死抱着他的手臂,唐敏这才得以脱身。

“别打了~   别打了”   她呼喊着。

蓝波看了看手臂上的小人   ,另一只手一拧,便把她甩到了地上。

然后开始发疯似了,掀翻了客厅的桌子,把锅碗瓢盆砸得到处都是。唐敏过去扶起她,然后逃似的跑了出去,最终在别人家的草垛房里过了一夜。

这样的日子,隔三差五便上演一次,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阿爷了。

后来,阿爷从村里人的嘴里听说她被陈家夫妇卖掉的事,气得一病不起,待身体稍稍好些,凭着一口气找到蓝家,赔了钱,把她带了回去。

樊暮不知道阿爷哪里来的那幺多钱,阿爷也绝口不提。

只是,自那以后阿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拒绝去医院,他总说他这条命不值钱,几十年前就应该死了。他总是摸着樊暮的头发说,暮暮~   阿爷给你找了个好人家,这次一定是顶好顶好的人家,很快就会来接你。

后来在阿爷头七的一个雨夜,接她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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