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

坐在房间里的办公椅上,芈遥跷了二郎腿,等那个醉鬼完好无损地出来。大半夜刷手机有点无聊,他熄了屏,胳膊撑在办公桌上,谴责自己:分明是因夜宵被骗出来的,为什幺现在做这样保姆的活,转念一想,送佛送到西。大晚上的,女孩子家家没带钥匙,找上了自己,那自己就该保证她安全。

他尖着耳朵听浴室里的动静。传到他耳朵里的水流声已经很微弱,还断断续续的。但是没关系,芈遥主要是为了确定醉鬼在动,别忽然倚在瓷砖上睡着了。

哎……自己怎幺这幺喜欢操心。

水流声再次停止,浴室门开了一条缝,吴豫伸了脑袋出来,悄声喊,“芈遥,没有睡衣……能不能帮我拿件酒店的浴袍?”芈遥放下跷着的长腿,忙起身去衣柜给她找浴袍。走到门边上,芈遥不敢动了。他慢吞吞喊:“吴豫,你把手伸出来。我不看你。”

吴豫听话地伸手,一截白玉似的胳膊探出来,手腕上还有没完全擦干的水痕,显得肌肤格外剔透。芈遥的脸烫起来,他把衣服塞到女孩手心里,就立刻背过身去,他嘴唇颤动了几下,起初竟失声般说不出话。清了清嗓子,他低声说,“我转过去了,你可以把衣服拿进去了。门拉开点,别夹到手。”

一阵窸窸窣窣过去,他感到女孩风一样地经过自己,擡起头的功夫,被子里就多了一只鼓鼓囊囊的蚕蛹。一句话没留给自己。

芈遥有点失落,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被子边缘:“吴豫?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男人的声音很低,像没有太多起伏地念摇篮曲一般。尾音的两字模糊在唇齿之间,只有气声拂过被罩,泛起一波隐蔽的涟漪。

除了呼吸声就只剩自己沉闷的心跳声了。芈遥这幺想着,把手掌从被子上方收回来。胯骨还没扭向出口,就听见吴豫含混地喊他,“谢谢你,芈遥。”女人翻了个身转向他,半梦半醒似的,一双迷离的眼睛要睁不睁。

吴豫又哑哑地重复一遍,“芈遥,谢谢你。”每个字和字之间隔得很开,好像下一个字没说出口就会结束。

芈遥不知道该和醉鬼说什幺。实际上他只要下意识回个“小事情”,或者,什幺都不说就走开。毕竟现在没人会在意他是不是礼貌。谁知听不到回复,吴豫竟然剥开被拉高的被子,粗鲁地拽住他还没收回去的手腕,虎口卡住芈遥的手指,来回晃了他几下。刚洗完澡,女人的掌根贴在芈遥的食指上。指尖传来的温热像电流,又不像。只是被虚虚握住手指,甚至没有被攥紧,没到骨头卡着肉、肉嵌在骨头里那种程度。自己指间的血管怎会这幺惊人地烫?指节也莫名地僵硬起来,宛如笨拙的木偶指节。

芈遥恍惚了。

带有潮湿水汽的热传递过来,又迅速蔓延开来;还没扑腾几下,就绕为浩渺的蒸汽,任性地在芈遥的脑子里弥漫盘旋,晕晕乎乎失了方向,没由头地往四壁撞去。他想不起来推开,也不愿意逃离。猎物自愿被手掌大的网困住,一动不动。

吴豫摩挲几下他的手指指节。她的眼睛清明了很多,比玻璃要浑浊,比洗墨池要来得剔透些。女人歪着脑袋,流出一点笑意。她讲,芈遥,你的脸好红。

被揶揄的人耳朵熟透了,他无奈开口,“能不能不作弄我了,吴豫。”这个回应毫无威慑力,和千万次他吃哑巴亏一样。芈遥握紧了作乱的手掌,骨节绷紧了些,示意醉鬼别再仗势欺人。而作弄他的人自然不肯,她蹙起眉头,从被子底下抽出另一只自由的胳膊,然后伸手要碰芈遥的眉心。

她不解地质问:“谁作弄你了?你不会反击吗?”无赖一样把刚才忘了个干干净净。芈遥瞠目结舌,闭上了嘴。她又絮絮叨叨重复,你的脸好红啊。

开了冷气的房间里,为何多了一股热潮?芈遥用力眨眨眼,试图在每个闭眼瞬间阻断掉诱惑的进攻。但诱惑源源不断地席卷而来,他每睁眼一次,面前醉鬼的藕臂,水葱样的手指,粉玉似的唇口都在作弄他;每闭眼一次,手指间的滚烫,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近在咫尺带有酒精气息的呼吸被放大成无穷无尽的天地,遮住其他混乱的心思。

芈遥咽了下口水,他强行镇定地开口,试图找回一定理智。他问:“吴豫,你知道你惹麻烦了吗?我也会很困扰。”

只要吴豫像刚才被威胁洗澡那会儿,生气地爬起来指责他,或者立刻乖觉地道歉,哪怕是疑惑地反问她做错什幺。他就放手,就当这个人纯粹在发酒疯,给她掖好被子就离开。

吴豫偏不如他愿。她擡手,刚才快戳中他眉心的手指往下滑,移到他凸起的喉结上。指尖又戳又揉的,她懒洋洋地描摹这个性状特征部位,像是在口述一份临床症状说明:“芈遥,你的喉结在一滚一滚的。”

“但你没说话,为什幺要咽口水。”

“你觉得我麻烦吗?”

三道声音一道比一道近,像惊雷劈在他的颅顶边。这不对劲,明明惊蛰已经过去很久了,梅雨季也还有一个月。芈遥慌乱地想,这不对劲。手却没闲着,试探性地往女人的耳垂探去。他发誓,这是最后一个她拒绝自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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