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山月和几位知青站到山前时,已经过了大半天。
阴云密布,遮盖天空,像一张大手挡住了阳光。
云层很低,仿佛下一秒就要扑面压下来。
空气更显憋闷,叶山月心口堵的慌。
大家在山脚下搭了毡房,怕是来不及回去,需得在这儿过一夜。
宋河盛敏不知道什幺时候跟上队伍的,叶山月发现时,人已经站在了身边。
勒勒车驮着蒙古包,驮着老幼,载着江布和。一路走,从平原到小山丘,越过一座山,到了山地草原。
这里空荡荡的,多数时候无人经过。
只有野生动物出没,白日大多休憩,也不常见。
江布和的身体一直有扎仁看顾。
知青徒步,已经有些累瘫了。
人稍稍缓和过来时,已临近日落。
叶山月偶尔能看到在不远处盘旋的秃鹫,羽毛敛着色彩的乌鸦。
山间的风大,没了平日里的夏日火热,总干净背后一阵凉飕飕的。
勒勒车上,江布和安然躺着,世间喧嚣再不入耳。
扎仁不忍心叫知青们接着看:“你们能过来已经进了心意,架着勒勒车往远处去吧,搭起蒙古包煮茶,不要留在这儿了。”
齐红丽闻着那股血腥,带着轻微腐臭气息,只觉浑身不适。
盛敏也觉得自己不是那样胆子大的料,和齐红丽一同走开。
叶山月想留下,至于为什幺,她也不想深究,
令人意外的反而是宋河,一直默默地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紧紧盯着秃鹫。
宋河望着展开的双翼,出了神。
如果能自由翱翔于天际,即便是食腐的秃鹫又何妨。
扎仁再三确认,叶山月和宋河坚持留下来,又等齐红丽她们走远了这才继续。
人的身体和所有生物一样,不过是一滩血肉。
尸身分解成块,供鸟禽食用。
人一散开,盘旋的秃鹫猛然俯冲,降至低空,在她们面前飞过。
山的那头,晚霞落下,世界逐渐暗下来。
扎仁最后从江布和躺着的勒勒车前离开,走到人群中,饥饿的秃鹫一只只飞来。
秃鹫的叫声尖锐刺耳犹如荒野中的哀号,深沉而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荒凉而又孤独。
在山间田野,不断回响。
叶山月只觉头皮发紧,一阵酥麻。
当第一只秃鹫俯冲落在勒勒车上,张开坚硬的喙,啃食血肉。
眼泪悄然落下,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盯着眼前的景象不知所措。
这对叶山月而言是震撼的,陌生的,无所适从的。
人在茫茫世间,原来不过是另一种生物的食物。
叶山月看着秃鹫接二连三聚成群,分食,撕咬,吞咽,留下挂着赤红肉丝的骨头静静躺在脚下。再张开翅膀飞翔,到另一处继续啃食,直到饱腹,双翼展开随意煽动,离开这里。
扎仁从前是跟着喇嘛修行的,除他以外,谁都没有资格。
这在当下,亦不被允许。
因对江布和的尊重,努力完成遗愿。
“呼来呼来!”
扎仁高呼赞词,死亡亦是新生。
天空彻底暗下来,叶山月紧紧攥着衣角,咬着唇瓣,努力支撑着。
身上突然多了一件衣裳,面上泪痕干了,还有新的泪珠洗刷过往痕迹。
艾彦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披了一件外衣。
叶山月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堵了一团棉花,怎幺也说不出话来。
涩,发苦。
艾彦轻轻摇头,叶山月知晓,不必说话。
仪式结束时,叶山月回过头去看,黑夜降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
“呼来。”
叶山月学着扎仁的话,喃喃轻语。
扎仁说,这个仪式不是他们的习惯,江布和不是本地人,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只是在巴彦大队的牧民们定居,开垦荒地时出现的。
留在了这里,仪式流程,是生前对扎仁的嘱托。
“在你们来之前就交代好了。”
叶山月惊讶不已,宋河张着嘴巴,只发出“啊——”的一声,音量很小。
回到毡房时,叶山月还是懵的,灵魂受到了冲击,悲壮的时刻有亲历,生与死好像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都很平常。
或许因为天宽地广,能让人的心不再狭隘。
生于自然,归于自然。
一切回归虚无,如果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又有什幺不可战胜。
叶山月扶着额头,哭的久了,缺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