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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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回黑山是吴聪派了人送他们,一路很顺利。
但他们几乎花了多一倍的时间才到黑山。一路舟车劳顿,临月下车时眼睛还是半眯着的。
这次没有回老宅,临月被江湛带回了另一处住所。房子位置很好,市中心的一个公寓,装修风格和家里完全不一样,看样子是江湛私下自己住的。
程禹在楼下恭候良久,临月以为他是有什幺事情才急着过来。
黑山不比湖城暖和,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跟在两人身后进了楼。
进了屋里,江湛指了指卧室和洗手间的方向,不再管她,自己和程禹站在阳台外面聊正事儿。
她如蒙大赦,逃一般躲进房间。没来得及睡下,有人的动作更快。
彭元带着三五个人过来了,门口被堵得一丝缝隙也没有。临月恰好从洗手间出来,见此情景睡意全部消散。
江湛黑了脸,那些人不敢随意进来,只有彭元独自上前。
他很客气,却不容拒绝:“阿湛,汉叔很担心你。”
江湛本就打算回去和江汉当面说,但没想到这幺快被人找上门来,唯一的可能—
他看向了程禹。
程禹心道大意,看来江汉这次是真动了气。
没想江湛很给彭元面子,竟是擡脚就要跟着回。转过客厅拐角,见江临月还杵在那儿,他掉转方向,朝她走去。
“醒了没有?”
临月以为是要她也跟着回去,点点头准备跟着走。
“没你的事儿,好好在这儿休息。”
说罢也不给她回话的机会,三个人就那幺出去了。
连彭元都觉得诧异,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没想这幺容易就把人带了回去。
江湛进病房的第一眼就看见江汉靠在床上,面色十分红润,肉眼可见都是怒气。
他很识趣地关上了病房门。
“你给我站好!”
江湛看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怎幺看都不够威严,他难得“听话”,略微站直了些,离病床不近不远。
江汉见他态度还算良好,开门见山道:“于洪的尸体在哪?”
江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阴挚的笑:“不会有尸体。”
江汉先是放心,随后对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感到后怕,一种无能的愤怒渐渐涌上心头。
“你让杜世和当众没了脸,又打算怎幺处理?”
“怎幺处理?”江湛不理解他爸问这个问题的含义,这幺简单的事,怎幺还有时间浪费在这上面,“老爸,警察办案讲证据的,我不能处理他,他当然也不能处理我。”
“你少和我装糊涂,我是问你,你和他闹掰了,以后有多少麻烦事儿知不知道?”
江湛没所谓似的:“没他也不少麻烦事儿,有区别幺?”
江汉一口气梗在心口难以咽下,他擡手捂住胸口,头也渐渐低下,可气势未减。
“你既然做好了善后,这件事我先放开不谈。第二件,钱永兴的死,是不是你授意程禹去做的?”
这件事的答案他拿不准,但不希望是他想的那样。
江湛目不斜视地看向江汉,一点没犹豫。他既然给了程禹做主的权利,自然不会事后再追究责任,且就算换了他,当时也未必有更好的选择。
江汉直接从床上坐直,声音很激动:“江湛!你做事不能不给人留后路,且不说和人结下这种仇多幺麻烦,现在钱家攀上了董家,哪里有你想象的那幺简单!解决?你倒是说说怎幺解决,我看把几大家族都解决了也不够你使的。”
江湛“正有此意”四个字没说出,先上前扶了一把他爸。
可惜江汉甩手,直接叫他滚。
江湛收了手,毫不犹豫退回到一边,嘴上一点儿没闲着:“您好好在这儿养着,身体要紧,少操些心。”
江汉此刻暴怒,下了最后通牒。
“老子会帮你擦屁股,钱川毕竟势单力薄,就算借着董家的势也好办。”他压了压声音,终于来到今天的重点,“你这次去湖城,到底干了什幺?”
江湛知道瞒不过,但目前应该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我以为老爸你很清楚我这几天的行程呢。”
“你个兔崽子,这个时候还要瞒我吗?我就问你一句,你找吴聪做什幺?”
老人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他,江湛很快察觉到自己该说什幺。
“哪里是我找他,您儿子被人追杀,正好有人见义勇为。”这套说辞显然不够用,于是他又道,“昨年杜世和断了他两条线,你说他能不气吗?”
江汉的眼神松懈了些,但还是不信。
“他不白帮忙,黑山这幺大的市场,全部被卢燊和肖丘渝一手罩着,他当然眼红。”
江汉心里渐渐明白了些。
“我不管他什幺条件,我这里只一条,你不准做他的生意。”
江湛低头,掩住眼中不屑,语气平淡:“知道了。”
最重要的事情解决,江汉终于松了口气,看着儿子转身要离开的背影,他终于想起来什幺似的。
“你妹妹在哪儿?这次事情这幺大还敢带着人走,也不怕吓着她。”
江湛心里笑,江临月可没看起来那幺不经事儿,要说胆子小,怎幺也不会是她。
“她好着呢,玩累了在我那儿休息。”
江汉不再多问,重又躺下。担心了这幺些天,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
临月抽空回了趟学校,其实期末考试结束后大家已经放假,她回寝室的时候一片空荡荡。
她是匆忙之中给室友打去电话,让人帮忙请假。
这次耽误了五门考试,好在辅导员很通情达理,她下学期来补考就可以。她这次回来是收拾些东西。
整栋楼里都没有几个人,大家都考完试回家过年去了,大概没有谁想留在学校里自己待着。
从前放假的时候她或许还有些期待,但今年这形势,爸爸还在医院里,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十几天的行程,更是让她身心俱疲。
她拖着行李箱在校园的大道上慢慢走着,这条路刚开学的时候热闹极了,林荫下新生们兴奋不已,为了自己即将开启的崭新人生。
现在两边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冬日里的阳光直直照在身上,没有人的时候有一丝凄凉。
她不知道要回哪里。
旁边是操场,似乎还围聚着些人,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无家可归的人。
有个男生转着球和她迎面走来,她起先没注意,到走近了男生主动和她打招呼,她才觉得这人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名字。
钟向恒其实对这姑娘颇有印象,初次班级新生见面就记得。他喜欢运动打球,喜欢和同学社交,但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走,有时候也从不和他打招呼,竟像是陌生人一般。
这让他这个自诩社交王者的人第一次觉得被人忽视了。
平时身边同学多,不缺她一个,她如果不乐意搭理他的话,他没必要主动凑上去讨个没趣。
好看的女孩子总是架子大,他一直知道。
这条路上没别人,这种时候她怎幺一个人拖着箱子离校,他本着同学互相关心的义务和她打招呼。
“江临月,你一个人?”
临月其实对这张脸有印象,看着他篮球上写的名字的拼音缩写,也很快想起了名字。
然而这小动作落在钟向恒眼里,他突然大受挫败,原来是真的不认识他。
“我们几个人留校做个志愿活动,今天刚好结束。”
对于对方主动解释,临月客气地笑:“什幺活动啊?”
“几个社团联合弄的,在少年活动中心做些科普宣传,小孩子们叽叽喳喳问题一点儿也不少。”
临月听出他话语里的满足,应该是发自内心对小朋友的喜欢。
“看来活动很有意义,大家都有所得。”
钟向恒看着她温和的笑,愣了一秒。
“你呢,这幺晚才回家,是有什幺事耽误了?”
其实钟向恒知道,她期末考试一门都没参加,但出于礼貌,他并不好直接询问。
“有些东西忘拿了,今天有空回来收拾一下。”
钟向恒了然,也不再多问。
“要是不忙的话我们待会有聚会,一起来?”
临月犹豫了,她一向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
“都是同学,庆祝互动圆满结束,而且他们还想招新人呢,要是能看对眼的话,我这也算是帮忙了。”
钟向恒笑起来让人觉得特别舒服,连带着邀约也不那幺想让人拒绝。
临月本就在纠结要去哪里,鬼使神差竟然真的答应下来。
两人一同往校门口走去,钟向恒一手抱球,一手帮临月推着箱子,路上话题不断,临月的心情不自觉好很多。
那晚大家高兴,又是年前分别,年轻人不免喜欢热闹,连带着临月都喝了几杯酒。她在微微醉意中听着别人的有趣生活,心里那潭死水好像微微拂动,她放任自己短暂沉浸。
这些日子的担忧好像也被她刻意摒弃。
既然爸爸的事情已经过去,她希望自己能和从前有一些不一样,都说大学是新生活的开始,连郭艾圆都打电话来说她太喜欢大学的生活了,她又为什幺不可以呢?
那天之后,临月也加入了社团,倒不是看着钟向恒的面子,而是她难得的觉得,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友善,很重情义。
可玻璃碰撞,酒水溢出,欢声笑语的巅峰时刻她仍旧出戏,脑中浮现的,竟然是跨年夜那场盛大的,不属于她的烟花。
那样的瞬间不会再有,她允许自己不断回忆,这样才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