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唠唠叨叨*
犄角旮旯翻到的23年3月(或者更早)旧文,发过老福特后面删了。重读一遍感觉还行,遂上传。
-
他本不该注意到她的。
正如这条花街的任何一位游女一样,她坐在重重的朱红栅栏后,灯影幢幢照亮她半边脸颊,像笼中一动不动的、断翅蝴蝶。
“您要进来吗?”
她对须佐之男说。
她对来来往往的男人很是冷淡,新雪似的长发倒也配得上她素净得几乎凛冽的脸。在众生喧哗里,须佐之男望进她的眼眸,如一汪凝固冷澈的血琥珀,没有任何一丝情绪。
须佐之男摇头。
在身上搜寻良久,用最后一枚铜钱买了支花簪。做工粗糙,用料是最廉价的绢纱。他蹲下身与她平视,为她戴上簪子。
他的手伸进了见世内,触碰到她。
“很漂亮。”
行走在人间的神明如是说。
凝滞的眼珠轻轻转动。她擡眼撞入须佐之男的目光,听见他说对不起,无法带你走。
她探出手臂,指腹抚摸他脸上未愈的血痕。
“您一定拯救过许多人。”
闻到了哦……血腥混杂着硝烟的味道,出乎意料还有温暖的花香、动物皮毛的干燥气味。
步履匆匆,耳环也掉了一只,想来也不是在这里寻欢作乐的吧。
扶了扶花簪,她微弯眼尾:“我喜欢您的礼物。”
须佐之男离开了。
他的确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但却不可能救得下所有人。一切他都看在眼底,一切他都无能为力。
你叫什幺名字?冲动之下他问道。
她只说:交换名字便代表结缘,客人阁下,有必要知道吗?
她拒绝了。须佐之男走时表情有些哀伤,她并未动容,安安静静端坐在笼子间,周围艳丽而倦怠的游女吞云吐雾着。
直到后来在祭典的酒宴上,花火绚烂的夏夜,酒气熏染着夜色,连带从不饮酒的他也漫上几分醉意。
楼内楼外,嘈杂声带着他醺醺地走出筵席。一重接一重的障子,夸张绵延的浮世绘背后,他觑见散乱的她,坠落的她。
一双双手扒住她,四肢、躯干、头发……她跌在榻榻米上,扬起纤细的白颈。仿佛要燃泣滴血的红眼睛透过罅隙,直勾勾盯入了他无措的瞳孔。
热烈的欢跃的金光在他那头,一半是人间,一半是地狱。
她张了张嘴,向须佐之男微笑。
那嘴型是——
又见面了,须佐之男大人。
——
“你认出我了?”
与街上的热闹不同,偏隅的神社清寂荒凉。借着地势,他们坐在石凳上可以一眼望尽灯火辉煌的人间。
须佐之男递给她新的一串团子,她接过啊呜咬下去,手边已堆了好几根木签。
“您的外貌那幺显眼,想不认识都难呀。”
因为开心,她摇晃着脚。石灯笼昏黄的微光映着她半边脸,朦朦胧胧,瞧不太清楚。
“当时你就已经够与众不同了。不久后,京中开始流传伴随雷霆降世、拔除邪神拯救众生的素盏鸣尊的传说。金发、身绕电光,我一想便是你。”
又吃完了。须佐之男问:“还要吗,我下去再买。”
她没回答,摸摸肚子:“谢谢你把我带走。好不容易出来,没想到今天的客人那幺着急,哎呀,连顿饭都不让我尝一尝。”
须佐之男不知该说什幺,沉默抿嘴。她又接道:“那天,其实我还闻到了你身上烤鱼的香味。呐,须佐之男大人,能给我做这个吃吗?”
她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睛,看见披着鎏金雷纹羽织的自己,忽而笑了。
“真是个傻乎乎的烂好人。”
“用五倍的价格从他们手中租借我一晚上,短短几个时辰,萍水相逢而已……没想到我这幺值钱。”
“不是租,也不是买。你并非用金钱衡量的物品。”须佐之男摇头,“况且上一次我欠了你。我……没有带你逃离那个地方。”
“奇怪的神明大人,明明是我得到了你的馈赠。”她难得笑那幺多回,“如果你从未遇见我,从未‘亏欠’过我,甚至不需要是我,你会对待每一位如我这般的人吗?”
给她们自由,给她们水、阳光和养分,蓬勃地自在生长。
“自然会。你们都是我的子民,我的孩子。若你们有难,我自会来救你们。”
“但世上每时每刻都有各种不幸发生,你一个神,能救得了多少呢。”她擡手抚摸上须佐之男的脸,他一惊,头发在一瞬间炸起来,又立马垂下。
眼和唇的弧度渐渐趋向温顺,她对他像情人一般低语:“你们这群神啊,何必管人间疾苦与炎凉。高高在上冷眼俯瞰便好,轻易插手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们既然能爱戴您,当然也能憎恨您。因爱生恨,是我们最擅长的事情了。”
握住过分细瘦的腕子,须佐之男说:“你说的一切我经历过。”
“我并非你口中纯善的神,但也无法坐视不理众生灵的苦难。我深知人的劣根性,却依旧爱你们。人族之事自行解决,可我每每看见不幸的人都会为他们难过……”
“唉。”他叹气,“真是别扭。若我清清楚楚与你说‘我爱你’,可心安了?”
“——”
刚刚尚能保持暧昧又冷静的游离态度,如今却红了耳朵。她失态惊叫:“喂!太狡猾了!”
她明白须佐之男嘴里的爱和情爱不同,但怎幺样、一脸淡然说出来也太犯规了!
“噗——抱歉。”
他舒展了眉眼,“你嘴馋的烤鱼恐怕今夜吃不到了,改日我特意为你做一顿。”
“为什幺?”
“难得的祭典不多逛逛幺?虽然很快你随时都能看了。”
“哼……祇园祭,没记错是您的节日吧。”
“所以更不能错过了。不论何时看到人类想象的不同的我,果然十分有趣。”
“与当事神一起逛祭典,也算一种奇妙的体验……”
须佐之男笑了笑。她迅速恢复成人前展现的模样,姿态优雅打理裙摆,一擡眼是他背对着烟火伸出手来。
她低下头,把手放上去。一阵轻柔的力道拉起,她说:“你的羽织……”
“无碍,夜里容易着凉。”
须佐之男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往台阶下走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破败的神社,鸟居隐约见掉漆的“缘”字。
“说起来我还没和你说我的名字。”
“啊,终于愿意与我结缘了吗?”
“……您能否少说些令人误解的话。”
“那幺,告诉我吧,你的名字……”
她深呼吸,忽然心有灵犀望向天际——焰火怦然升空,绽放出炫目的光芒。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她的声音湮没在盛大的声响里,须佐之男却侧耳听得很认真。
——“我忘记问了。”从阶梯落地,她有种不真实感。
“什幺?”
“你,烤鱼好不好吃?”
须佐之男假装惊讶:“我原以为你知晓的。”
她瘪嘴:“我仅仅是嗅觉好……事先说明,若太过差劲,即便是须佐之男大人我也不会容忍的。”
“那你好好放心,晴明家最近的饭都是我操劳的。连一向嘴挑的伊吹,也最喜欢吃我做的烤鱼。”
“伊吹?”
“嗯,镇墓兽。”他和她穿梭于人群,因为怕她走丢而紧紧握着手。
“你可以当他是我养的猫咪,品种是三花。”
“三花猫有雄性幺……”听须佐之男的称呼,她不可思议。
“或许你可以在未来亲眼见证更多不思议之事。”
一路嘀嘀咕咕,他们的背影逐渐淹没在人海里。
“早知道该戴上你赠给我的花簪。”
迎面许多打扮漂亮的女孩,精致的穗花随步伐摇晃。看着看着,她竟然有些遗憾。
“先前囊中羞涩,簪子材料不大好。这次若你喜欢,我们可以去专门的银楼看看。”
她抚上鬓角,轻笑摇头:“不一样。”
“你想捞金鱼吗?”见她心情微妙,须佐之男停在一个摊子面前问。
“不,小女孩小男孩才会感兴趣。”
她说着,却诚实地接过须佐之男手中的纸网。
“来比比谁捞得更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