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因知道陆戢一时半会不会再亲自找她,却没想到他直接派了他的私人法律顾问来。
她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一样被讲明价钱。买主实在心善,没有拎着她翻来覆去地挑肥拣瘦,很爽快地讲定——一部车,一栋静苑的跃层公寓。
另外的价钱由她自己写。一张旻江银行的支票被放在苏因面前。她盯着金额那一栏中的空白看了一会,终于一咬牙推了回去。
“我不要钱。”她说。“我要景声年底上星的那部内戏的角色,随便什幺角色都行。”
对面穿着灰色休闲西装,戴着金边眼镜一副精明相的青年律师透过镜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需要和我的雇主沟通。”他说。
“请。”苏因比了个手势。
他就站起身来开门到旁边临江的阳台上去。玻璃门被关上,苏因看着他对着手机,不知道在说些什幺。她故作镇定地捧起盛着红茶的水晶杯。这一处是临江高层建筑上茶座的包厢。四面都摆着水晶架子和茵茵绿植,墙壁用隔音材料填充,同时保证美观和私密性。
阳光把一切都镀上令人眩目的金色,她有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昨天她还在清点行李不知道什幺时候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今天她就在江景街寸土寸金的地段,手里拿着等同她积蓄的古董奢品水晶杯喝锡兰红茶,和景声传媒大老板的私人律师就一桩皮肉生意讨价还价。
她没觉得失去什幺。所谓尊严荣辱,甚至自由,在饿肚子的时候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如果再回到昨天晚上,她愿意把自己再卖一次,只要可以像现在这样在江景街露台上喝红茶。
那边律师结束一通电话回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陆先生说可以。”他说。“稍后会有人把合同送去你所属的事务所。”
苏因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其实她没想到陆戢会答应,还以为他会最多随便给点什幺小制作的配角打发她。景声年底那部内戏按惯例是大牌云集,业内金牌制作人徐诃亲自操刀,加上声名和资历同样雄厚的导演和编剧,最好的配置当然只属于旗下最红的艺人们,最多塞几个打算买股力捧的新人。即便是戏份不多的小角色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经过几个人的手辗转,成交几桩皮肉生意。
陆戢大方得让她都有些诧异。下意识想要回忆她昨晚是不是有什幺格外出彩的表现讨到他的喜欢。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昨晚那场性事不过是在泄欲,她在床上绝对算不上千娇百媚,说不定因为经验有限还像具任他翻弄的死尸。她能给陆戢的,任何一个徘徊在CBD广场的年轻女孩都给得出。但她居然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收获,这恐怕不得不归功于运气。
和李律告别后,她脚底像是踩着一团云,她就那样一路腾云驾雾地坐地铁去了事务所。事务所在CBD边缘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里,接待处到经理办公室有一段长长的走廊,两边挂着不时翻新的艺术照,男男女女们在相框里用他们年轻的脸对过路人微笑。苏因曾经占据其中一个相框,后来她被换下来,换成一个舞蹈学院出身的清丽小白花,后来这位当上一个小制作爱情片的女主角,也算积累一些名气,直到她和导演的大尺度床照在社媒上疯传。苏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经理办公室,小白花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初见时灵气十足,满脸只剩下粉底都盖不住的焦黄颓废。接替小白花占据那个相框的是眼波流转的美艳女人,后来她秋水般的双眼凝固在眼眶里,在被警察发现时她整个人被零碎地装在旅行箱里,最终确定的凶手是她的前男友,因不满于她不及时的供养,一怒之下杀人抛尸。她被杀时经纪约已经不在事务所,所以经理在朋友圈忙着澄清“被害人与本公司无任何经济隶属关系”“本司亦深感痛心但请不要传播不实言论”。
后来虽然事务所没有关门大吉,但也更加门庭冷落。经理觉得流年不利必有邪祟,找人在公司里做好几场中西结合古今融汇的法事,在走廊里留下好几处烧灼的印子。苏因不知道景声传媒为什幺收购这家衰字缠身的事务所,难道是嫌赚得太多想添一笔坏账。
她没敲门,推开经理办公室的门就走进去,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坐下。人过中年头顶稀的经理正抽着烟听十八摸,见她突然闯进来手忙脚乱地去关音响。
“伸手摸姐小毛儿,赛过羊毛笔一枝——”
音响开关被死死按住,唱词卡在音响喇叭里。
“你进门怎幺敢不敲门的。”经理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冲她大吼。“不是说了吗,合同都写明白了,你接不到戏,我们哪来的工资发给你。”
“我着急呢张叔。”苏因坐着没动,两条皙白匀净的腿交叠着一搭。“马上就有人送合同来,我着急签字。”
“你别是穷疯了想讹我钱。”张文辉拉着脸,怀疑地瞪着这个一脸春风得意的年轻姑娘。“公司现在账面吃紧,我私人可以借你一点,但道理先说明白帮急不帮穷——”
“张叔。”苏因打断他。“我不是来借钱的,给我五分钟。”
她话音刚落,楼道里突然响起皮鞋踏在地板上的清亮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