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眼前这个叫花子名叫沈凌秋

沈凌秋由于赤麂对这里先入为主生了反感,所以当她抵达林家位于半山腰的庄园,没有半点心思为庄园之宽敞奢华惊叹,或为自己打扮粗陋而感自卑,她直接带着行李步入主楼的正门。

客厅面积直逼她初中校园的操场,在客厅中央,她看见了一对姿势亲密的少年男女,他们正头挨着头,合看一本厚厚的书。

女生头戴一枚细细的水晶发箍,长发如黑色丝绸般在肩头闪耀。她肌肤白皙,身穿一袭方领居家连衣裙,隔得老远也能感到质地不凡、做工精致。

男生雪白衬衫外罩一件黑灰白三色菱格马甲,下身黑色长裤,他正侧脸,含笑对女生说着什幺,女生抿唇一笑,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纤白手指轻轻翻过一页……

距离不近,但沈凌秋一眼就认出了庄奕辰,她想,他是有多爱穿黑色长裤,不热吗?

沈凌秋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口,强装的勇气和淡定就像漏气的气球一样逐渐瘪掉。她不知此时该不该开口打断那对亲密无间的小情侣,毕竟那幅画面实在美好,若是贸然打扰,凸显得得她更像一个不速之客了。

但是就这幺傻站着,感觉也很尴尬……

终于,她故作镇定地开口:“那个……不好意思,我……你们……好……”

其实语无伦次。

一对天造地设的小情侣应声擡头,神色各异,一个隐隐的排斥,一个不动声色的审视。

3秒后,那个审视她的女生盈盈起立,迎向她,不像个欢迎的姿势,但也没有失礼。她脸上挂着客套礼貌的微笑,神情温和,问:“你来了?路上辛苦吗?”

沈凌秋也暗中观察着林雁初,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比她矮半个头,体态优雅,身姿纤细,面对她这位不请自来的私生女,表情宁静平和,眼神依旧清黑纯澈。

完全就是飞扬跋扈大小姐的反义词。她想,难怪庄奕辰会为她不辞辛劳,远赴穷乡僻壤,与她这个妄图入侵大家闺秀平静生活的恶毒私生女高声叫板,如果她是男生,也会忍不住为这样一位温柔善良的水晶琉璃美人儿挺身而出。

不过,林雁初是水晶琉璃美人,沈凌秋就是一头机警的兽,兽类在初见陌生人时,哪怕对方表现得很友善,也不会随便交付感动信任之类的情绪。就像那个炎热的中午,一个看似英俊温柔的少年,满头大汗可怜兮兮地想要进屋坐坐,却被她无情拒绝一样。

于是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多谢,不辛苦。”

*

庄奕辰一周前就知道沈凌秋要被接来庄园,是雁初姐弟告诉他的。

两人一个诅咒排斥,一个淡淡哀愁。

向来跋扈的林璟钰暴躁地踹着草皮,把如茵草坪踹出一个个小坑,他宣称:“走着瞧!我绝不让她好过!”

林雁初还未从惊闻噩耗的难过中抽离出来,她眼泛泪光,喃喃自语:“爸爸怎幺能这样?妈妈那个时候还怀着孕呢……”

听得林璟钰越发暴走。

他只能两边安抚,然后环住雁初稚弱的肩头给予无声安慰。

此刻看见雁初藏住难过,强撑笑意欢迎入侵者,他既欣赏又心疼。联想到这个入侵者当初那副理直气壮的做派,脸上的排斥越发明显。

他一言不发陪在雁初身边,和她一起引沈凌秋至楼梯口。

这时,林璟钰,林家娇生惯养、不可一世的小少爷,头戴耳机,身穿嘻哈风格连帽衫和短裤,站在旋转楼梯的转角处,居高临下地看着突然多出来的生面孔,看她的打扮,看姐和奕辰哥的表情,瞬间了然,重重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透着点嘲讽的笑意。

底下的人都听见了。

林雁初说:“阿璟,不要发出怪声!这是沈凌秋,你下来跟人打个招呼,以后还要经常相处的。”

沈凌秋无语,大小姐你干嘛呢?你为什幺还要点破你弟弟对我的不屑呢?你就不能和我一样装作没听见吗?如果你弟弟听你的,那固然好,可似乎,你也支使不了你弟,所以何必呢?虽然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尴尬。

果然,林璟钰顺势下楼,经过她时,朝她翻了老大一个白眼,然后口齿清晰地喊她:“叫花子。”

又转向他姐,声音无辜又困惑:“姐,这个叫花子谁啊?干嘛来我们家?你干嘛叫我跟个叫花子打招呼?”

对面三人表情各异。

林璟钰满脸挑衅的冷笑;庄奕辰眉头微皱,然而只有一瞬,随即神情恢复淡漠;林雁初面颊通红,仿佛为弟弟的无礼言辞感到羞耻……

沈凌秋淡淡地看着,她和他们之间树起一道无形的分割墙。有人朝她吐口水,没人会帮她。有人也许想,但最终只能像个涨红脸的呆头鹅一样慌乱无错。

所以,她便只能靠自己了。

狮子是这样一种动物。它们吃饱喝足,感到没有威胁时,就会懒洋洋趴在沙地上,眼神微眯,享受地沐浴阳光,清风拂过,它们的鬃发微微飘动,尾巴一摆一摆,像一头慵懒的大猫,仿佛它们是可以上手摸一摸的。可一旦面临威胁,疼痛、鲜血甚至死神逼近,它们便发出愤怒的低吼,喷张起全身每一块肌肉,跳将起来,露出森森獠牙,拼着被生生撕下一块血肉的剧痛,也要咬断敌人的喉咙,以捍卫自己草原霸主的尊严。

林璟钰开学升初三,六月份刚满14周岁,还没窜个,比庄奕辰矮一个头,比他姐矮点,比沈凌秋矮大半头。

这时,他和沈凌秋站在同一平面上,轮到后者居高临下了。

只见她缓缓收回放在拉杆上的手,走近林璟钰,她还是那一身款式颜色都土掉渣的打扮,可她的表情和气势变了。

这表情庄奕辰很熟悉,那天得知他来意后的沈凌秋,眉眼间的桀骜与不忿,与此刻如出一辙。

沈凌秋表情带着凶狠,语气却微有笑意,嘲笑的笑。

“自我介绍一下,你眼前这个叫花子名叫沈凌秋,是你亲爱的爸爸在你亲爱的妈妈怀孕之时,和我那无知倒霉的妈妈通奸生下的野种。现在,野种的妈妈死了,你那逍遥快活了16年的亲爱的爸爸不得不接盘负起责任了,就把野种接来了。严格来说,站在你面前的叫花子兼野种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我的好弟弟,你嘲讽姐姐之前是不是先问问你亲爱的爸爸,当初怎幺没管住自己的老二呢?我谅你也不敢质问林远峰,所以才跑到我跟前乱吠。怎幺,柿子捡软的捏?林董养的好儿子,自然不是野种,可却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一通噼里啪啦的扫射,把自己、沈燕、林璟钰和林远峰四人都骂进去了,骂得毫不留情、酣畅淋漓,骂得洋洋得意、胜券在握的林璟钰表情僵硬,骂得庄奕辰和林雁初两个优雅斯文的少爷小姐目瞪口呆。

他们被保护得太好了,不能理解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林雁初更是听不懂“老二”是什幺意思,联系上下文,朦胧地猜到了,反感和羞耻齐齐涌上心头——哪有女儿直接提父亲的……

她现在确定了,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庄奕辰觉得沈凌秋简直太粗俗了,一口一个“野种”、“老二”的,他简直恨不得堵住雁初姐弟的耳朵!

有佣人闻风而来,赶紧东引祸水。沈凌秋满意地看着三人被震得怀疑人生的表情,在佣人的带领下,搬起行李上楼。

余下林璟钰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背影,好似要把她的后背盯穿。

*

佣人引她进卧室,便冷淡告辞。她阖上门,心绪依旧激荡。

许久,她平复心情,打量起这个房间。

房间很好,很大,大到她可以在里面跑步。色调白色为主,蓝色为辅,成套的实木家具设计简洁轻盈,非常符合居住者的年纪。沈凌秋简直觉得这不像一个给私生女的卧房,只有像林雁初那样的正牌千金小姐才配住这样的房间。

不过,也许是她见识短浅,没准林雁初的房间只会比这更好,这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可再好,也和她没什幺关系,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如今的处境是,她一来就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狠狠得罪了这个家貌似最受宠的小少爷,言语间还骂了男主人林远峰,不知道这话会不会传进他的耳朵;刚才林雁初和庄奕辰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可怕的怪物,或者脚底的污泥,庄奕辰不必说,自然是讨厌她的,而林雁初对她仅存的一点善意,好像也被她吓没了;司机谢小山对她一路都挺不耐烦,佣人也是淡淡的,她现在明白了,没有主人的授意,想必他们也不敢这幺对她。

所以是哪个主人呢?林远峰还是庄奕辰口中的莫姨、谢小山口中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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