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师傅家出来,墨蓝的天空已经挂上一弯细细的月牙,群星尚未显露,正是个傍晚已过,夏夜未至的光景。
小汽车行驶在马路上,漆黑的车身反射着街边灯火。流萤依偎在韩正卿怀中哭了好一会儿,人生境遇诸多变化,似乎一切向好,可又蕴含着无法挽回的遗憾与凄楚。
韩正卿自始至终只是陪着,偶尔拿手绢替她擦眼泪,叮嘱她别哭坏了眼睛。
流萤哭得累,末了竟抽噎着打起呵欠,韩正卿瞧她这憨样不禁笑出声,流萤忙掩着嘴巴嗔道,“都怪你,净让我哭,又取笑人家。”
韩正卿摊开手,“如此说来,竟是我让你哭的。”
“难不成还有旁的哪个?”流萤倚在他怀里,撅着小嘴娇嗔,“还道你拨了多少银子,原都是堂舅赚的。”
“父亲在世时候查的严,让你失望了。”韩正卿的胳膊搭在她的肩头,手指卷着她的的发丝把玩,“况且是你的嫁妆,总归从娘家拨出来更为妥当。”
流萤抿起唇角,含住笑意嗔道,“狡辩,该罚。”
“夫人说的是。”
她忽闪着杏眼仰起头问,“竟不辩了?”
韩正卿顺势俯身亲下去,“罚得太多,怕你受不住。”
流萤小脸气成包子,圆鼓鼓的,被他捧着亲,又引得韩正卿一阵轻笑。
小手推着他身子,流萤将身子坐正,韩正卿却再一回将她搂过来贴着自己,她偏过脑袋埋怨,“哎呀好热的。”
“这便嫌弃我了。”
“哪里嫌弃了,这幺大人还跟个孩子一样不讲理,羞不羞?”
“嗯。”
韩正卿应了一声便不再强求,他撤回胳膊,坐正身子,外侧的手肘撑着车窗,手指贴着双唇与下巴不时地轻抚,目光也飘向窗外。
流萤瞧他似是失落,心里不忍,便挪着小屁股靠近两分。
“不高兴了?”
韩正卿没有应声。
流萤又向他靠了靠,“那…让你抱,成不?”
韩正卿身子没有动,只将朝向她这一侧的胳膊展开,流萤便乖顺地贴了过去。哪知韩正卿搂住她的腰身,大手托着她的臀儿猛一用力,流萤的身子瞬间像是飞了起来。
“呀!”
她娇呼一声,身子一转便坐在他的腿上,至此,她才知道自己又中了他的计。
埋怨的话尚未出口,韩正卿便埋首下去咬她的脖颈。
“哈哈!不要…正卿…哈哈!…饶了人家吧!…哈哈哈…”
大手制住她的腰身,狭小的空间令她避无可避,只能蜷缩着身子踢着小脚,承受着他的戏弄。
“哈…大少爷…我错了我错了,放了、哈哈…放了我吧!…呜…哈哈!…呜呜呜…”
她绷紧了身子不住地扭动,躲闪却也徒劳,只能由着他亲,喉咙酸涩,脚趾不自觉地曲起,流萤由笑转哭不过是一瞬的功夫。
韩正卿擡起头俯视着她娇红的小脸,问道,“不躲了?”
“哈…不、不躲了…”
流萤大口地喘着气,他明明没有摸她,却令穴儿兜满了水儿。
“大少爷放了我吧,人家知道错了…”
流萤从中午就没小解,小肚子圆鼓鼓的,这幺一闹险些兜不住,她夹紧了腿扭着身子,竭力不让自己出丑,司机就在前头,若是尿在车上,她可不要活了。
韩正卿的视线垂下一瞬间便擡起,他面色沉静,却令她寒毛倒竖,只因一只大手已经搭在了她的小腹上。
掌心的温度缓缓传来,流萤轻咬着嘴唇,唇瓣不住地颤抖,“求…求你了…”
韩正卿只眨了一眨眼睛,她便抱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上去。
他不就是要粘人嘛!她会的呀!
这个坏人!
流萤主动献吻,这令韩正卿非常满意。他含住她的唇珠舔舐,如品尝一颗鲜嫩的果子。她扶着他的胳膊轻推,试图用讨好换取他的怜悯。
韩正卿勉为其难地撤开手,流萤才喘息着低下头小声嘟囔,“净会作难。”
“嗯?”
“没有没有,”流萤抱住韩正卿,一股脑赖在他身上,“人家喜欢得紧。”
“那就好。”
两个人笑闹着,转眼间就到了巷口,车子开不进去,他们只得下车来,步行往里走。
巷子里灯光昏暗,流萤将他的大手托在掌心里,韩正卿自然而然地握住。
先前陪着三姨太嫁出来,她就是扶着喜轿从这巷子走出来,而今同韩正卿手拉手往回走,让她有种回门的错觉。
至于韩老爷办丧事,同韩俊明一起走过巷子那回,流萤自动地忘了干净,那回是受了二姨太的嘱托回徐家办事,与今天是不同的。
因着先前没有知会徐家,流萤先找了绣颊出来打探一番,得知徐老爷和夫人都在,且家里没有外客,才点点头道出缘由。
“好绣颊,待会儿可得麻烦你了,去给老爷回个话,就说我有要事相问,请老爷一定见我。”
流萤拉着绣颊的手,韩正卿站在她身后也甚是客气。
“有劳这位姐姐,辛苦跑这一趟。”
绣颊总算得了正视韩正卿的契机,连连笑着应道,“一定、一定,捎个话儿算不得什幺。”
她转身退入大门,还不忘叮嘱一句,“你俩进来等吧,莫再在门口罚站了,我快去快回。”
绣颊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她对韩正卿极为亲切,一个“再”字让流萤参透,绣颊是认错了人。
她扭过头来,正巧瞧见韩正卿的脸上挂着微微笑颜,将平素里的阴鸷气息全然遮掩了去,上一回韩俊明装得老实持重,这一回天色暗,灯火不算明亮,难怪绣颊会将他们俩错认成同一个人。
“你这发小倒是可爱。”
韩正卿负手站在门廊底下,这话虽是对流萤说的,目光却始终定格在影壁上。
同着门房,流萤不好跟韩正卿调笑置气,只顺着他说,“绣颊与我一同长大,自然可爱的。”
韩正卿微微点头,收回视线,“却不及你。”
他对绣颊这般感兴趣,流萤不禁歪着脑袋也朝里瞧,“绣颊她…”
“我在想,绣颊体态丰腴,秀颀生姿,徐家原也未曾苛待下人。”韩正卿擡起手臂将她揽过来,大掌搂住她的纤腰,“你这般体态,该是我韩家对你照顾不周。”
“哎呀,这串门呢!”
韩正卿平素鲜少这般轻佻,流萤惊得瞪大了眼睛,拍掉他的手,又抚平衣裳。
“你若是稀罕绣颊那样的,你自去喜欢便是了,做什幺这样戏弄我。”
韩正卿收回手重新站好,“你该是很喜欢老三的皮囊。”
流萤才晓得他在做什幺,依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韩正卿将错就错,竭力学着韩俊明的举止,却把流萤惹笑了。
“三少爷上回可稳重着呢!着实叫人稀罕,单就一副模样,再是好瞧,也总有看厌的时候。”
就在这当口,绣颊又踩着小碎步匆匆跑了出来,她跑得直喘,瞧见流萤之后便招呼他们进去,继而小声嘱咐道,“老爷夫人让你进去呢,不过你可小心着吧,老夫人心情不太好。”
“好的,我知道了。”
流萤料到会有这幺一遭,徐老爷纵是再恨三姨太,可她终归是老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初自己陪着嫁出去,现如今只有一个人回来,定然是要遭恨的。
韩正卿也沉下脸色,在她的肩上轻拍,无声地安慰着,陪着一同走进堂屋。
主位上端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长衫马褂,身形佝偻。流萤仔细瞧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人是徐老爷。一别多年,他瘦了许多,也没有昔日的挺拔,眉目也淡了几分,这变化竟让流萤有些认不出。
徐老夫人则是一身酱色衣裙坐在一旁的上座,她的发髻规整地盘在脑后,抹额服帖平整地裹着头,两侧露出一点点耳垂,分别坠着泪滴一般的点翠坠子。她手指顶着帕子,似是在擦泪。
这屋里的桌椅许是多少年没换过,灯火都照不亮似的暗沉。流萤恍如隔世,仿佛走回了童年,又像是走回了韩家老宅。
他二人方一进屋,韩正卿尚未开口,流萤便率先屈膝行礼,“老爷、夫人,流萤问您二老的好。”
韩正卿垂下目光,视线落在她背上,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这孩子逃不出儿时的规训,然而今晚是来问事情的,韩正卿不好将她硬拉起来,便由得她去。
“嗯。”
徐老爷应了一声,摆了摆手。
韩正卿微微皱眉,正要同徐老爷阐明流萤早已不是徐家的丫头,徐老夫人已然站起身行至近前,她扬起手,“啪”的一声,流萤的脸上立时红了一片。
“你还有的什幺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