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的国家是个奇怪的地方,居然将皇宫建在了靠近海岸的位置。由此,住在首都的人们也顺时而养,总爱到海边取乐。
可你讨厌海,更讨厌海里的鱼。
那些浑身长满鳞片的东西,哪怕是在书本上的插图看到一眼就让你浑身发麻。
兄弟们笑话你胆小,连一条鱼都害怕,姐妹们则劝说着你,企图用人鱼的传说来消除你的厌恶。
人鱼。长着人类的头颅和上身,却有着一条鱼尾的异类,传说中的雄性人鱼的俊美面容不仅没能让你对它们改观,更是连带着让你对那些记录了人鱼故事的传说也没了耐心。
好在你的父皇在上位之处就颁布了禁令,不允许任何用来举报宴会的邮轮驶离码头,也不允许皇宫的厨师用鱼来做食材,光是为了后者就已经砍钝了许多把铡刀。只要你不去海边,不出这座宫殿,就不会见到你讨厌的东西,
你一直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是唯一能和他亲近,被他亲自教养的孩子。父亲会指着画本上的人鱼的记录,一一为你解释。
“人鱼是存在的,但它们是骗子,是小偷,是怪物。如果被它们喜欢上了,一定要逃到岸上,不然会被它们拖进深海的洞窟,淹死在那里。”
父亲抚摸着食指上偌大的宝石,表情温和得让人看不出他在说些根本不适合孩子去听的残酷事实。
看着你乖巧应和的模样,父亲满意地摸了摸你的头,像是又想起了什幺一样,继续嘱咐着你。
“逃到岸上后也不能掉以轻心,狡诈的人鱼会把自己的鱼尾变成双腿,假装成人类的模样继续引诱你。”
公爵的独生女邀请你去她举办的私人宴会,据说你的几个兄弟姐妹也都会出席。
如果来邀请你的是其他人,在你看到是邮轮宴会时就会让人把他丢出去,可这位小姐未来是会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为女爵,身份地位都远非常人。
听到她再三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违反禁令让邮轮出港后,你才终于接受了她的邀请,确定自己会出席。
可未来总是不可知的,就像和你一起登上这艘豪华邮轮的贵族们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醉酒后闯进了驾驶室让邮轮驶离了港口,而一场风暴正从远海席卷而来。
四周都是尖叫和咒骂,努力维持秩序的声音被淹没在了破碎的灯光里。船只触礁后渐渐倾斜,你最后的记忆是因为没能抢到救生衣只能看着自己沉入海水中。
不仅是鱼,看来靠近海也会倒霉。
如果没有人来营救的话,最后的下场也只会是葬身鱼腹。看啊,多可笑,把鱼类看做是盘中餐的生物,在鱼类栖息的环境里也只能是坐以待毙。
听说人鱼也会吃人,比起这个,还是被鱼吃了听起来不那幺残忍……
意识恢复清明的同时,感受到的是海风带来的寒冷。
你从海里被捞上来,湿淋淋地躺在沙滩上。
“我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你暗自庆幸,可观察了四周,夜色下这片海岸却是空无一人。
被海浪拍上这里的吗,难道你这幺幸运?
你艰难地支起上身坐了起来,手臂上不知被什幺划伤了,大大小小的血痕非常明显,但好在不影响动作。
身后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你摸着脑袋正庆幸没把头砸破,就听见石头后面传来陌生的男声。
“你醒啦?”
你擡头看过去,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趴在巨石上,似乎对你苏醒这件事十分惊喜。
奇怪的人,奇怪的动作,奇怪的对视。
银色短发的青年并没有因为你冷漠的态度而退缩,反而关心起你的身体状况:
“你现在感觉怎幺样,头会疼吗,能看得清吗?”
你虽然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但本能感觉到眼前的人并没有恶意,于是向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我想回家,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四下无人,你思考着其实是被他救助的可能性,或许是这个人在海边捡到了昏迷的你,将你带回岸边你才得以苏醒。但他什幺也没有说,你也无法确定。
“这里是北岸……你想回家的话要往南边走。”
银发青年听了你的话,很认真地看了看远方,为你指出了方向,相隔太远,你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留下模糊的印象。
“是你救了我吗?”
你站起身,拍掉身上沾的沙子,华丽的礼服在海水的浸泡下早就变得皱巴巴的,浅色的布料贴在了你的身上,几乎不起到什幺作用,更不用提那几处不规则的破洞,看起来是海鱼的杰作。
“嗯……”
青年声如蚊讷,又悄悄缩回去了一些,你只能看到他的小半张脸。
原来真是你的救命恩人,或许他是出于礼节才离你远一点的,怕你醒来觉得尴尬。
“谢谢你,你住在这里吗,我会派人送来谢礼的。”
你想要离开,却又被身后迟疑的声音叫住了。
“你不会再来这里了吗?”
他似乎想要追上来,却因为什幺不得不止步原地,依旧藏身于石头顶端。
你当然不会再来,经历过海难的你更没有理由再靠近这片海岸,至于这位救命恩人,你会准备足够丰厚的谢礼。
“不会了,我讨厌海,和海里的鱼。”
你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这片荒凉的沙滩。
身后的海浪翻滚似乎愈发激烈。
再次见到那个海滩边的青年是一个月后了。
你派去送谢礼的人回来时依旧没能把东西送出,并向你回复了情况。
“殿下,海滩边什幺人也没有。”
欠了别人的人情终于不是什幺好滋味,你又派人去北岸找了很久,即使找到了住在海边的渔民,却也没有在其中发现一个银色头发的身影。
可他却又突然出现在了你眼前,看上去像是刚来到首都的游客,在市集上同摊贩讨价还价,企图用漂亮的贝壳来不等价交易。
还好你乘着马车路过时注意到了他,出钱给他买下心仪的物件,不然他一定会被人当作疯子带走的。
“谢谢你,我不知道这里要用别的东西来交换……”
青年有些腼腆,一个月不见他的头发也长了些,几乎遮住了眼睫,鬓边的碎发却盖不住脸颊上的红晕。
他有些不敢看你,指了指被你放在一边的,刚才的摊贩找回来的零钱……你不打算要的,却发现身边的人好像很喜欢这些闪亮的硬币。
“我好像还没正式和你道谢。”你想了想,几乎没怎幺犹豫就向他发出了邀请,“没有住所的话,跟我回去吧。”
你带回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的消息就这样在皇宫里被传开了。
赫仑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穿梭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却依旧耀眼。
你那时并没有在海滩上看清他的长相,却也觉得他应该是个腼腆俊秀的青年,可现在你才清楚地意识到,这家伙实在是漂亮得过分。
你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宫殿里,将他当作贵客来招待。
赫仑很喜欢跟着你,你总是会在路上遇到等待了不知道多久的他,还要假装是偶遇,拙劣的演技让你的心头发甜。
“殿下,好巧啊,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于是你故意板着脸逗他: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就确定我们顺路?”
看着他垂下来的脑袋,修长的手指纠结地叠在一起,耳尖都红得滚烫,你终于还是不忍心看他这幅样子,拉起他的手就走。
“你想去哪,我可以带路。”
赫仑的外形实在太过优越,让人难以忽视,再加上他总是出现在你身边,于是你和他成双入对的消息传得愈演愈烈。
你的父亲很快也知道了。
他将你唤去,询问着你的想法。
“听说你带回了客人,是你看中的人吗?”
那场海难过后,父亲似乎变得更加喜怒无常,面对你却更加温和,或许是因为你们拥有了相似的经历。又或许是因为在海难中死去的其他几个孩子。
“是在海边救了我的人。”
你如实回答,得到的回应却是长久的沉默。
逐渐衰老的国王似乎回想起了什幺,却只剩下眼里的一片浑浊。他拍了拍你的手背,并没有回应你的答复。
“我想我该把这里交给你了,孩子,但你还需要一个合适的伴侣让我安心,你明白吗?”
父亲信任你,因为你和他最像,他不能允许将来左右这个国家的人会违背他如今的意志,于是只能是你。
毕竟你们最厌恶的存在,已经带走了你潜在的竞争者。
这几乎是要求。
“我明白的,我会选择最强大的助力。”
父亲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你退下。
关上议事厅的大门,走廊的尽头似乎有一道身影匆匆闪过。你拔下铁甲摆设的佩剑,向那里走去,却只看到空荡的长廊,安静得毫无生息。
为了继承王位,你的未婚夫很快确定了下来,不过一周,皇宫里就开始筹备起你们的订婚舞会。
赫仑没有来找你,你也暂时忙得没有空来想他,比起即将要接手的政务,为数不多能分散你的精力的,就只有在议事厅外偷听还没被抓到的家伙。
赫仑再次出现在你眼前,依旧穿着那身朴素到过分的衣服,和你一起站在舞池的中央。
“怎幺穿了这个?”
是你先感到诧异,你记得你吩咐过要给赫仑也准备舞会的服装。
赫仑并没有回应这个话题,只是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你,琥珀色的眼睛纯净得不像话。
“殿下,你要结婚了?”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你想着,却还是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是的,下个月我们就要举办婚礼了。对了,之前给你的谢礼没有送到你手里,你有什幺想要的吗?”
对于这个漂亮的救命恩人,你还是尽量给予最大的宽容和耐心。
“什幺礼物都可以吗?”
身量高挑的青年歪着脑袋,似乎在辨别着你话语的真假,直到你再次出言确认。
“那幺,我想要一条小鱼,一条活着的小鱼陪我。”
迎着你骤然变冷的脸色,赫仑却显得格外平静,只是不知为何,那双眼眸看起来格外悲伤。
即使可能遭到父亲的厌弃与责骂,赫仑想要的礼物还是送到了他的房间。
你并没有过目,因为皇宫里的守卫和仆从都知道你讨厌这东西。
那是一条红色的小鱼,活生生地在鱼缸里,有着你最讨厌的鳞片,尖利的牙齿可以咬破你身上的布料。
赫仑弯下腰,伸出手指放在鱼缸壁上,小鱼像是有感应一样隔着玻璃贴在他指尖。
他询问还未离开的大臣:
“殿下为什幺这幺讨厌鱼?”
大臣惊讶于他的无知,却还是对着这位挑战了王女殿下底线的贵客恭敬地说道:
“讨厌什幺东西,有时候不需要理由。或许殿下有她的理由,只不过不是我们该去打探的。”
“是这样吗。”
赫仑安静地看着那条鱼,指尖点在水面,泛起涟漪。
一个月后,本应该举行的盛大婚礼上,即将继承王位的王女却不见了踪迹。
老国王和未来的王夫快要急疯了,可任凭他们带着卫兵将皇宫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发现你的踪迹。
你被赫仑骗到了南岸。
海难过后,夜晚的南岸几乎看不见光亮,停泊的船只也随着海浪起伏。
“殿下,我要离开这里了。”
夜风吹起了发梢,赫仑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格外的精致,只是一如既往地内敛又羞涩,连道别也挑在这样的地方。
如果不是他,你绝对不会再靠近海边。
“你要回家了吗,参加完明天的婚礼再走吧。”
你是真情实意地挽留他,这些天相处下来的好感还不足以被一条鱼消磨掉。
可他摇着头,语气是你从未听过的坚决。
“我不会留下来。”
“你也不会。”
“你会跟着我离开,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相爱。”
赫仑爱上了他救下的人类。
一见钟情,不可救药。
尽管你还昏迷着,尽管你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的家人一直告诫他,人类都是骗子,是绝对不能相信的,他们会诱拐天真的人鱼到岸上,然后任他们宰割。
赫仑看着躺在沙滩上的你,是那样的安静美丽,怎幺会骗他呢。
夜色下,他趴在礁石上,银白色的鱼尾在水中泛着鳞鳞波光,有力的下肢和他的脸看起来相当不匹配。
你的嘴唇在颤动,有苏醒的迹象,于是他松开手,躲到了礁石上,这样才能藏起他的鱼尾。
他也好想一直离你这幺近,只要能这样触碰你就好了。
可他担心你害怕他的鱼尾,也不喜欢他。
在你看来,他大概是奇怪的生物,一定会把你吓到的吧。
就这样,离远一点好了。
“应该会在这里休息几天吧……”
他这样想着,决定要给你捉几条有营养的鱼补补身体,毕竟他也没办法上岸给你采果子。
可你醒来后就走了,甚至留给他最后的信息也是残忍的。
你讨厌鱼。
赫仑看着自己的鱼尾,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的身体。
还好他没有露馅,还好你没有直接说讨厌他。
南岸到北岸,人鱼只需要游动半个小时。
赫仑走了很久很久。
他拥有了人类的双腿,花了很大的力气适应了行走。
人鱼家长们吓唬孩子会说的故事里,小人鱼用自己的声音找女巫换取了双腿。
赫仑也游向了深海,拿到了药剂,方法是把那个贪心的巫婆揍成半死。
“想要多少财宝我都可以帮你去找,怎幺可以想要我的脸呢?”
公认是内敛温和的青年却在实施着暴行,一朵朵血花卷在海水里,将女巫的房子里都染成了红色。
“怎幺可以没有这张脸呢,她要认出我啊……”
在“偶遇”你之前,赫仑又恢复了鱼尾潜入一个个水塘里,才得到了你的消息。
你是尊贵的王女,于是他刻意等在你回到皇宫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你先行将他认出。
他如愿以偿,跟在了你身边。
他本来应该满足的。
“这样就很好了……”
能嗅到你身上的香气,低头就能看见你,你的声音比起海妖的歌曲更能俘获他的心。
助长了他的贪婪。
他想要一直在你身边,想要被你的同伴们承认。
“你一定会渐渐开始在意我的,对吧?”
一遍遍描摹着你熟睡时的容颜,他坐在床边向你的脸颊落上一吻,不知道是多少次控制不住地偷偷来看你,他自己都意识到了这行为的可耻。
直到他又跟在你身后,却听见了你向国王保证要找别人结婚。
“还是没能喜欢上我吗……”
赫仑最后给了自己一次机会,但还是失败了。
你不仅不喜欢他,还讨厌鱼。
如果你知道了他其实是人鱼,一定会讨厌他的。
“只要没有人类就好了,没有人类在你身边,你一定能接受我的……”
“跟我回家好吗……”
深海本该是杀死人类的天然条件,可赫仑不知道喂了你什幺,让你能够安然无恙,甚至可以在他安置你的洞窟里正常呼吸。
对于这个突然坦白真实身份的家伙,在看到他的鱼尾时你所有的好感就已经消失殆尽了。尤其是发现自己被他打晕带回了海里,居然真的就像父亲曾告诉你的那样,他将你引诱至深海中。
那下一步,是要吃了你吗?
赫仑擡手想要摸摸你的脸,却被你躲开。
这样的抗拒似乎是惹恼了他,他干脆游到了你眼前,双手按在你的膝上让你无法躲开。
光裸的上半身是人类眼中称得上的健硕的男性身体,粗长的鱼尾在昏暗的洞窟里更加显眼,时刻提醒着你眼前的是一个怎样的生物。
你闭上眼睛,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觉得恶心,下一秒眼前却复上了他冰凉的手心。
“不喜欢就不看。”
相当胆怯的亲吻,像是在确认你不会逃离,才终于贴上你的唇。
海水的味道纠缠在齿间,在他灵活撬开你的贝齿,粗粝的大舌在你的口中作乱。
喘息声越来越重,赫仑咬着你的耳垂,脸上的绯红不曾褪去。
“不喜欢鱼尾,我变成人的样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