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同样的梦 只是变化了场景。
夏清源站在学校的走廊,身边打闹着的同学忽然沉默,哄闹的走廊突然寂静无声。班主任从走廊那侧走向他,面色沉重,似有不忍。
“清源,你妈妈出了点意外”
班主任的话回荡在走廊,似把利刃,在夏清源的心窝处捅了又捅,瞬时间,鲜血崩流而出,淹没了他的躯干、口鼻,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刹那间,场景跳转,在医院手术室外,夏清源看着父亲蜷缩在椅子上,呜咽哭泣,那份窒息感还未消失,越来越重。
紧接着,手术室的门打开。
父亲几乎是爬得,到了医生跟前。
而后,是一声让人心惊的尖叫。
夏清源的窒息感越来越重,汽车的碰撞声,雨夜的雷鸣声,都撞进了他的大脑,它们互相撕扯撞击,在夏清源的大脑里似要决出胜负。
而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汇成了一句话。
“抢救无效,病人死亡。”
医生的宣判,对母亲的生命下达了死刑。
从梦中惊醒,夏清源望着漆黑的房间,无声地掉下了泪。
什幺该死的男子汉不可以哭,什幺要学着坚强独立,都是狗屁。那可是妈妈,一个疼了他爱了他17年的人,直至此刻,夏清源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爱还在持续。
那道伤疤本来可以在岁月的冲蚀下越来越淡,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人提醒着。
最近一次,是林念。
一个他认为的,最亲近的人。
他平顺幸福的17年人生被那场意外打破,不是一道细小的裂缝,粘粘补补可以修复,而是一场致命性的摧毁,是从根基处的毁灭,从最深处的腐蚀,只留下看似无恙的骨干,独自撑在那里。
将一团纸揉搓再铺平,无论怎幺样,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
夏清源的人生亦然,尽管他试着用接下来的时光,慢慢抹去前17年的习惯,慢慢去接受没有母亲的生活,可是当某些人某些物出现的那一刻,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好似化作了泡影,犹如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夏清源的好修养全都来自于许梦瑛,他的母亲。
一个说话温柔,爱笑,喜欢和儿子一起看小说追动漫的中年女人。
因为夏父的工作调动,一家子北方人,在夏清六岁那年搬来了四季如春的南城。
许梦瑛在当地初中教书,是个闲下来,就带还小的夏清源去逛当地的图书馆。夏清源从小就很乖,不闹腾,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图书馆待上一整天。
那时候,许梦瑛同事的孩子周末已经忙得没影,兴趣班、辅导班报了一大堆。许梦瑛问夏清源喜欢什幺,妈妈领你去学。
夏清源想了好久,然后蹦出来一句“看书”。
许梦瑛觉得自己的言传身教起到了作用,有点得意,但总归不能让孩子天天闷在图书馆里,只能又问,除了看书呢?清源还喜欢什幺?
夏清源想了很久,突然看到电视里正在播放的足球比赛,指了指,说“想踢足球”。
这个答案让许梦瑛有些出乎意料,毕竟自己和丈夫都没有什幺体育细胞,没想到儿子会对足球感兴趣,然后又看了看儿子手指的方向。
一切明了,电视里是06年世界杯的直播,绿茵场上奔跑的身影,看台浪涌般的欢呼,连自己这个体育白痴都被感染了,更别说年龄尚小、对一切事物都抱有好奇心的儿子了。
“宝宝要认真考虑哦!如果选定一件事就不能轻易放弃哦!”许梦瑛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发,语气认真了几分。
夏清源这时不再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仍聚在电视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比赛。
南城很小,几乎没有正规教足球的机构,许梦瑛打听半天,才在城东找到一位体校的老师,周末兼职代课。
那时候,国内几乎还没有成熟系统的青训体系,小孩子有兴趣便找个老师学学,踢踢玩,夏清源亦是如此。
上课才不到半月,许梦瑛就发现自己和丈夫的“无用”基因也给了儿子,夏清源对于足球只能说是毫无天赋。
传球,盘带,射门,只能说夏清源没有一项是行的。好在跑动速度还算快,他也有使不尽的蛮力去跑。
每次课程结束,教练看见来接儿子的许梦瑛,总是打趣。
“我帮你们家培养了一个未来的田径种子选手。”
许梦瑛每次听,也会一乐。
“比我和他爸爸强多了,我们连跑步都不太行。”
许梦瑛也因为儿子的这份爱好,开始学着去了解足球,学会去怎幺看懂比赛,只是他和儿子在支持的球队上,出现了分歧。
儿子爱上了10年夺冠的那支无敌西班牙队,许梦瑛喜欢上了有梅西的阿根廷队,当然她不会告诉儿子一开始支持阿根廷队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球衣的配色很好看。不过他们支持的俱乐部却是出奇一致的统一宇宙队巴萨,
许梦瑛从来不是个鸡娃的家长,相对于成为比孩子高一辈的父母,她更愿意成为和孩子平辈的朋友。夏清源小学成绩不是很好,尤其是数学,但许梦瑛从来不会去压榨他的周末时间,让他上辅导班,只会在儿子因为不会做题、考试失利等感到郁闷的时候,拉他去操场跑步,一圈又一圈,直到把郁闷跑掉,让大脑清醒,明白自己想要什幺,明白自己该做什幺。
“儿子,数学题是一个大怪兽,妈妈现在可以帮助你一起去消灭它,可是后面遇到的大怪兽,得靠你自己去消灭。”
许梦瑛想让夏清源做个开心快乐的孩子,也想让他做个内心良善的孩子,幸运的是,夏清源都做到了。她和夏清源也成为了旁人羡慕的母子,会互相打趣,会拌嘴会有矛盾,但是心却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用夏清源的话来说就是
“我和我妈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是的,一辈子。
导师留下的任务必须在圣诞假前完成,林念心想今天又得熬一个大夜,做饭时也显得没精打采。
夏清源今天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林念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冷漠疏离的话语,此时也在不断鞭打着她的内心。
好像身体的某处被挖出了一个口子,正在哇啦哇啦地往外流血,却怎幺也止不住。
林念拿起手机,想着总归要给他说些什幺话,不是解释不是开脱,只是单纯的想和他说点什幺。
打开微信界面,才猛地想起,夏清源已经把自己拉黑了。
电话、微信、QQ、邮箱,夏清源像是扫除垃圾一样,切断了自己可以和他联系的所有途径,把自己赶离了他的生活。
她又想起那日,夏清源用从未有过的神情看着自己,是不可置信,是失望透顶?
林念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在他的质问声中,慌乱地低下了头,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你不说话是在默认吗?林念。”
“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愧疚?⋯你听我说我妈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幺?”
林念想要反驳,但话在嘴边,却怎幺也说不出口。
好像,过去的那种窒息感又扑面而来,灰蒙蒙的霭,铁红的泥土,震天的雨声,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掩饰住那份罪恶,她的父亲害夏清源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人。
“对不起”
犹如刀刃一般的字句从林念嘴里迸出,短短的三个字,却扼杀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对不起什幺呢?
对不起害得你没有了妈妈,对不起瞒了你这幺久,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对不起许许许多多⋯⋯
可是我不是因为想要赎罪才接近你,也不是因为愧疚才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在罪恶降临的前夕。
可是这些,林念说不出口。她本来就是错的那方。
“林念,你别替你那酒鬼老爸说对不起。”夏清源说完停顿了许久,只是喘着粗气。
林念抱有一丝希望,哈巴狗似得擡头,看向夏清源。
下一秒,夏清源的语气变得凶戾。
“因为你和你爸,都不配。”
林念的头像是被重物击打,猛地低垂。
夏清源说出了他人生至今说出过的最恶毒的话,说给了他自以为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