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祉辰放走了肖敏敏武招财二人,又与晏炘一同离开,去寻忘尘那消失了的所谓“爱魄”。
一时之间,地井中变得空旷而安静。盛骄本应为季祉辰等人的离去而松一口气,可被系统和任薇抛弃的阴云笼罩着他,死亡如一把悬在头上将落未落的斧子,让他绝望又崩溃。
他仓皇而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依靠,目光在一言不发的宗照锦和乐正子弦身上来回逡巡着:“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自救,或者,向道霄宗的人求助……”
开了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可没有人回应。
“我说真的啊,不然我们可能都要死在这里了……我们必须得想办法逃出去……”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二人垂着头一动不动,如同等待斩首的犯人。恐惧紧紧包裹住盛骄,密不透风,让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他想不明白,为什幺在生死存亡之际,这两个人却表现得毫无求生欲,难道他们不想活了吗?
盛骄从未陷入过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越是害怕,越是无法思考,各种凄惨的死状时刻在他的脑中回荡着。
他禁不住神经质地大叫起来:
“宗照锦,或者该叫你忘尘,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想办法你是要等死是不是!”
“还有你!乐正子弦,你又没被绑着,倒是站起来出去求救啊!摆出这个窝囊样给谁看啊!”
盛骄的嘶吼声在地井中回荡着,他烦躁,焦虑,恨不能大哭大闹,“你们是死了吗?”
“窝囊废!垃圾!贱人!没用的东西!”
……
他自顾自地叫骂着,嗓子眼扯得生痛,宗照锦才终于扭过头看向他,青色的双眸碎冰似的冒着寒气:
“你本来就该死。”
“什幺……”盛骄脸上还糊着泪,呆愣地回望了一瞬,随即又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我再该死也不能死在这里!好啊,我就知道,你是怨我之前害过任薇,所以故意要和我同归于尽!”
宗照锦不过说了一句,盛骄仅存的理智便全然溃败,将惊惧与愤怒全都发泄到他身上。
“亏你还是什幺仙莲化身,却如此执着于小情小爱,自私自利。”
“就你这种三流货色,怪不得任薇看不上你!”
眼中泪水未干,他忽而又笑出了声,满怀恶意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任薇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并没有让宗照锦展现出多少惊愕,他只是沉沉地望着盛骄:“你如何知晓?”
“哈哈哈!我怎幺知道的,当然因为她就是被我丢进来的啊!”
仿佛已经认清了现实,盛骄笑得癫狂,眼中却满是凄凉:“这个世界不过是他人杜撰的故事,而她只是其中最渺小,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色。在道霄宗受尽欺凌,被人囚禁伤害,最后绝望自裁,这才是她原本的命运。”
“但任薇这女人向来心狠手辣……她骗了我不够,又辗转于一众男人之中,苦心谋划,殚精竭虑,为的只是报复我!”
“啊,”他说着,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一直跪立于阵台下的乐正子弦,语调幽幽:“说起来子弦你一直心心念念要找的仇人,也是任薇呢。”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当时分明如何劝说都无动于衷,却在听说我要去寻她的瞬间就改了主意,与我为伍……哈哈,你也迷上她了吧?”
“看吧,任薇就是如此狡猾。”
“这个女人没有心的,你,你们所有人,还有我,全都是她的工具罢了……”
“要怎幺做,才能让她回到原来的世界?”
宗照锦对他的控诉视若无睹,双眼定定地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自从那日在地井中被擒捕后,宗照锦便始终保持着这种游离而漠然的状态,明明同处险境,他却仍旧圣洁高傲,不染纤尘。
只有提起任薇,他的情绪才会出现细微的波动。
任薇到底有哪里好?盛骄恨恨地想着,仿佛自己从未为她而失魂落魄过:“这就用不着忘尘仙尊操心了,季祉辰早已为她神魂颠倒,走或不走,都是她一句话的事。”
“比起她,您现在自身难保——”
“仙尊。”一道熟悉的声音久违地出现,竟然是武招财。
她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浮兰。
道霄宗的人来了,他有救了!然而这种绝处逢生的喜悦并没能持续太久,刚被搀扶着走出地井,迎面而来的,便是秦补拙的剑。
“你借忘尘躯壳惹是生非尚且可饶你一命,但与魔族同流合污,残害宗门弟子,其罪当诛。”
视线僵硬地自武招财等人脸上掠过,盛骄恍然意识到,方才在地井中,季祉辰便已经将他和宗照锦的身份和盘托出,在场的武招财和肖敏敏听得一清二楚。而与晏炘同谋一事,更是无可辩驳。
同样面临如此的下场的,还有乐正子弦。他身上仍有季祉辰施下的法咒,便是被道霄宗众人硬搬了出来,依旧无法动弹。
此时,盛骄才突然回过神来,方才在地井中乐正子弦或许也并非是不理不睬,而是无法言语。
他当即跪倒在地:“师兄!都是乐正门主,他意欲残害任薇,胁迫我与他一同投靠魔族,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这借口十分拙劣,但不管秦补拙信或不信,盛骄要的仅仅是拖延时间。他们道霄宗这样兴师动众地来了数十人,不消多时,季祉辰一定会赶过来,到那时,双方混战,他再趁乱逃走即可。
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保住性命。
只是这样的想法来不及实践,滚烫的鲜血就已经从颈侧喷涌而出,将他整个臂膀都染红——
没有给他任何回寰的机会,宗照锦径直夺过秦补拙手中的剑,抹过了盛骄的脖颈。
无论是忘尘还是宗照锦,前者冷淡,后者温顺,但都向来性情柔和,像这样大开杀戒的情况,平生难逢。
在场众人都被这样突然而血腥的场景惊得回不过神来,秦补拙亦是眉头紧皱:“师弟,他身上还有诸多疑点,你太心急了。”
曾经悉心照顾的师弟,在被人夺舍后成了他的弟子,秦补拙愿意相信,却不代表着他能够立即适应。
虚机老道飞升前还叮嘱过他,忘尘化形时心境仍不稳,七魄缺失,需寻得并蒂红莲才能稳固他的三魂。
且只可取并蒂红莲中的一朵置于灵台,方可达成均衡。
秦补拙游历多年,终于寻得一并蒂双生红莲,只是那时这红莲灵智已开,他心中有愧,便将剩余的一朵红莲养于忘尘曾生长的净水中,待他化形,取名为宗照锦,收入门中。
多年来,忘尘和宗照锦二者相安无事,秦补拙也渐渐将这件陈年旧事抛诸脑后。
如今想来,这场魂魄异位,或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秦补拙内疚不已,更无法对有着忘尘灵魂的宗照锦再出言教训,只能沉着脸道:“待回宗后,我有事与你商议。”
死亡真正到来时,最先消失的便是视觉。盛骄仍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可他已经看不见周围人的反应。视线中一片漆黑,他倒在地上,脑中有了许多画面,前前后后,来来回回,任薇占了多数。
盛骄一直都很擅长讨人欢心。
并且极为幸运的是,凭借着一张漂亮的脸,不同于一些因性取向而被孤立霸凌的人,一直以来,他在女孩当中的人气居高不下,受尽追捧。
可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满足和幸福。
当他对着她们微笑时,实际上心中的恶意盈满到几乎要溢出。
高中时期,当他再一次充当知心好友耐心地倾听着女孩向自己抱怨男友时,他厌倦不已,忍不住微笑道:“既然你对他这幺多不满,不如将他让给我吧。”
“你不是喜欢看我和男人交往吗?”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却只觉得痛快。看啊,女人就是这样,仗着与男人相配的自然法则,总在期盼着得到特权。嘴上说着喜好男男cp,当其中一个男人是自己的爱人时,瞬间就暴露出自己的小肚鸡肠。
你既然这幺喜欢看男人和男人交往,就应该识相地将男人都让出来啊。
否则和叶公好龙有什幺区别呢?
盛骄讨厌女人,讨厌她们生来就能与男人快活,讨厌她们装模作样的追捧。有些女人总爱叫嚷着不平等,依他看,若真如她们所说,上天就该将她们孕育生命的能力收走,也一并送给男人才对。
这才能叫做爱男,不是吗?
只是读一读bl小说,夸一夸男人,哪里足够呢?
在穿书局的日子依旧如鱼得水,直到他遇到了任薇。
这是一个学历、能力、外形乃至人品都挑不出错的女人。她待人接物有一套自己的标准,从不过分亲近,但也绝不疏离,天真赤诚的外表下,是一颗理性而冷静的心。
她对他的“特别”毫无兴趣。
正因这一点,他们能够在初期保持一段较为纯洁的朋友关系。他等待着她暴露弱点的那一天,可盛骄没想到,对这段关系先感到不适的反而是他。
他逐渐受够了任薇的一视同仁。
因为前辈、朋友的身份而稍稍多得到的那一点注视,根本不足以让他获得快乐。更何况任薇对他没有一点崇拜之心。虽说盛骄讨厌女人,但他并不讨厌女人的恭维和付出。
任薇明明也该如此。
他无数次地以为任薇走进了圈套中,可事实证明,任薇是真的不在乎他。在看透他的本性后,她对他更是厌恶至极。
他们之中,任薇成了最终的胜利者。
耳边传来了依稀的打斗声,可盛骄的意识已经彻底飘忽。
世界猝然安静时,他的心脏也就此停止跳动。
季祉辰比想象中更为强大,道霄宗一行人非死即伤,他却只是中了两剑,也并不致命。
而其中一处剑伤甚至是在来时就已经出现。
宗照锦知道,这是任薇所伤。
将伤员们都安置妥当,宗照锦起身便要离开。秦补拙重伤昏迷,浮兰虽不知晓他的目的,但仍下意识拦住了他,提醒道:
“你如今身负重伤。”
“我知道。”拭去唇下血迹,宗照锦擡头看向远方,此时阴雨已去,天空澄净,如泠泠玉璧映照于他眼中。
凡是过往,皆如前尘。
他不过是要去做个了结。
自那日在地井中被盛骄所俘后,宗照锦脑中突然多出了许多记忆。冗杂而零碎,如纷纷大雪,将他的思绪全然掩埋。
原来在无法辨别的遥远过去中,有人将他的魂与魄分离,魂为雪莲,魄为红莲,由此成为了新的忘尘,以及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宗照锦。
忘尘是他。
宗照锦也是他。
当忘尘的魂无处可去之时,自然而然便进入了宗照锦的躯壳中。然而由于漫长的分离,即便魂与魄同处一体,二者依旧不相融合,独立存在。
这也是为何他会毫无所觉地失了爱魄。
而随着记忆的回归,他的魂魄也终于逐渐交融,此外,随之而来的,还有情感的抽离。
仙本无情,失了爱魄,他便更是无心无欲。
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对任薇的感情只剩一段记忆。他能看见记忆中的自己如何痴迷于她,可那种感觉却单薄到近乎不复存在,如同旁观着别人的爱恨。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定然爱着任薇。
但这种爱已经成了一个失传的符号,无法再重现。
爱恨纠缠,尘缘总总,都该结束了。
在去寻任薇的路上,他碰见了濒死的今明凌。以己身血肉为药将他救活,再见到的便只有远远的两道人影。
她没有如盛骄所说的那样,与季祉辰举案齐眉。
若是过去,宗照锦必定会为此窃喜,可如今的他心中毫无波澜。
只要拿回爱魄,他便能彻底完整,飞升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也会彻底远离此等纠葛。只是此时这种空荡的感觉,让他不可抑制地感到迷茫。
他要的到底是什幺?
取名为忘尘,偏偏修的又是有情道,于他而言,情到底该去该留?
思量之间,他逐渐靠近,此时才看清二人的惨烈。
任薇青丝削断,身上满是鲜血,仍执拗地握着手中的剑,一刻也不松懈。到底是为什幺?她本性应当最为凉薄,此时又是为了什幺而与季祉辰斗得你死我活?
然而当剑刃贯穿心脏时,宗照锦有了答案。
他自诩情丝已尽,却在看见剑刃落下时仍奋不顾身,任薇的魂魄完整,她仍有在意爱护之人,又怎幺会甘心屈服。
她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给你的,是我的……爱魄。”他想,他至少应该让她知道,他的爱在何处。
偏偏秋风不解人意,将最后二字送走。
他知道,她没有听清,可惜的是,他也再也没有机会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