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颐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
她梦见小时候的自己,躺在外婆家的竹藤摇椅上,玩着外公用洗洁精做的泡泡水,家里的录音机还在放着法语磁带。外婆正坐在书桌前,戴着考究的金边眼镜,用红色钢笔批着学生的法语作文。外公正在改装电风扇,有些旧的零件在运转时总是发出噪音。三杯鸡的香味从厨房飘散出来,馋得小时候的她咽了咽口水。
忽然她看到阳台爬进来一只金黄的壁虎,那只壁虎很长,直奔她的方向而来。爬行动物的行动速度极快,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尖叫,就从那个竹藤椅上跳了起来。
等她喘息着,冒着冷汗睁眼时,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梦。
“做噩梦了吗?”关越已经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煞白的脸,干燥的手掌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汗,顺便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江颐浑身无力,没有回应关越的话,默默平复着自己的喘息。
“念念梦见了什幺?”
关越扶她起身,递给了她一杯温水。
“……有壁虎咬我。”江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病中情绪总是敏感的,高烧后的大脑还是一团浆糊,听起来像是要哭一般。
关越爽朗地笑出声,弯了弯眼睛,逗着她:“说不定那只壁虎是我变的,”手里还抚摸着她脖颈露出的暧昧咬痕。
看江颐一副抿嘴要哭的样子,关越立刻举手认输:“好了好了,这里没有壁虎。”
“喝口粥先垫垫吧,你太久没吃东西了。”关越拿出一个保温桶,给她盛了一碗青菜香菇粥,“我让他们不要放姜,尝尝看?”
江颐点点头,体力透支的太厉害,反而没有饥饿的感觉,但身体又渴望一些热量。她拿着勺子舀了一口,咸香的味道占据了口腔,一下子让大脑都清醒了过来。
她默默喝了两口,见窗外天色已黑,立刻转头问关越:“现在几点?”
“下午六点三十七。”
江颐微微倒吸了一口气,作势就要下床,却被关越直接拦住:“我跟Jennie说过了,让她帮你请假,她告诉我Vincent给你多批了两天病假,所以从今天到周四,你都应该休假。”
“可我的工作还有很多。”
“你的电脑我已经让助理取来了,今天你还是要在医院观察一天。手机在我这,待会再给你。”
“罐罐呢?”
“我让助理在自动投食机上设置了定时,猫砂也换了新的。明天也会有人送罐罐去洗澡和剃毛。”
江颐叹了口气,又坐回了病床上。
“至少今天一整天,你该好好休息一下,先把粥喝完。”
关越把碗向前推了推,想要在她白嫩的脸蛋上亲一下,但却忍住了。
江颐在他的要求下,乖乖喝完了大半碗粥,又躺回了病床上。她望着天花板默默地发呆,听着关越轻轻敲击键盘的声音,她轻轻嗅着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这个苦涩的味道曾经一度反复出现在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中。
好像很久没有这幺平静过了。
她默默想着,手里抱着一颗橘粉色的桃子玩偶,大概是关越找人去她家取电脑时,顺便带来的。这颗桃子陪她很久了,在很多个长达十多个小时的航班上,她都带着这个玩偶。
这些年她总是在换不同的地方生活,留学、工作、旅居,仿佛没有一刻是停下轴轮的。每一次搬家,都是一次大型断舍离,一直陪伴着她的东西少之又少。她没有恋物癖,可闻到那些熟悉的气味时,“普鲁斯特效应”还是会在大脑中占据上风,让她短暂地感怀一下。
她侧头看向关越。
她隐隐能闻到关越身上主调为苦橙的香水味,他似乎从来都没换过香水。
江颐在想,是关越故意要用这种熟悉的感觉折磨想要重新开始一切的她,还是关越也被那些复杂的东西困住了。
她不明白,但她知道关越更不明白。
她是感情里懦弱怕水的水手,关越是那个孤独易怒的船长,决不允许有人忤逆他选择的航向,也决不允许水手退缩,选择离开。他们间的结局似乎无非两种:水手永久地顺从,躲进船长安排的船舱,不见天日;或者,水手学会游泳,一意孤行地跳船逃跑。
她选了第二种,她不知道是自己想选,还是那时被逼无奈地选了。可那不重要,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脱敏,重获新生。
可是那个本该驶向远方的船长,又绕了回来,出现在她眼前。
她无神的双眼将眼神定格在关越身上,关越转头看向她的方向时,她仍没有察觉。
关越坐近了一些,轻轻抚摸着她因为注射营养液而淤青的小臂,看见她回神,轻轻对她说了一句:“……抱歉。”
江颐眼光闪躲,她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关越。
求他帮忙是真,但她从来不会出卖自己而求得帮助。但只是因为对方是关越,她总觉得,她该补偿的,她付出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所以她用性来解决问题,祈祷这样能够让她分清她付出的成本与关越给予的回报。
可是事情却越解决越乱,她的心也是。
他有什幺可抱歉的呢?
“不会,”江颐听见她自己这样回答,“我想出去走走。”
关越皱了皱眉,对她说:“不行,你现在最好不要吹冷风。”
“我想出去走走,”江颐只是这样复述着。
“……好,我让人开车过来,”关越妥协了,“坐车兜兜风,好吗?”
“想去哪里?”一只大手复上她的手背,对方似乎也刻意贴近了些距离。
“我想去罗素广场的方向。”
关越对司机嘱咐了两句,担心江颐自己打开车窗吹风,又嘱咐了她两句。江颐点点头,乖巧地坐着。
已经接近十二月,伦敦的街头早就已经布置好了圣诞主题的装饰,各种好看的灯饰已经挂在了各大街道的门牌上。江颐透过车窗看着热闹的街道,许多人已经落坐在酒吧的露天座位上,街边流浪歌手的吉他似乎终于调好了音准,夜生活即将来临。
车子缓缓地向东行驶,在经过布卢姆斯伯里广场的时候,江颐喊了停,似是要下车。
但没有关越的允许,司机并没有打开车门锁的意思。
“去哪里?”关越皱着眉,已经跟她说过了不可以多吹风,怎幺就是不听话呢?
“那里,”江颐指着一个招牌,上面写着”All Star Lanes”。她转头看了看关越不太好的脸色,斟酌了一下语气:“我们去打保龄球,室内的,好不好?”
关越动了动指尖,微不可闻地叹着气,答应了她,护着她走进了那个球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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