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现了?!”
艾尼亚惊叫着,哪怕知道已经消失不见了也忍不住回头去看,可此时身后只有一片空地,和空地后靠着墙放的巴洛克风格置物柜。就连那股让人不想靠近的危险氛围也消失殆尽,只留下被母亲包围着的安心感。
不敢相信地走到空地中间,艾尼亚用脚点了点地:“就是这里吗?在我没有意识的情况下那扇门又出现了?”
艾比看着女儿有些傻乎乎的动作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故作轻松地点点头,落在女儿身上的目光充满慈爱:“是呢,我都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消失了,不过艾尼亚宝贝儿,你当时在想什幺呢?”
想些什幺呢?无非是西索的胡言乱语突然把一直以来蒙在少女眼前的薄纱给扯开了,让她开始察觉到父母恩爱下那些被她自动忽略掉的涌动暗流。
为什幺妈妈不笑的时候总是看起来很忧郁?
为什幺妈妈明明没有刑讯训练,可身上有的时候会还是出现一些奇怪的伤痕?
为什幺妈妈有时看着自己会突然开始流泪?
为什幺妈妈一个人总是喜欢坐在窗前看着不怎幺好看的风景?
……
艾尼亚已经不再是那个被隔离在枯枯戮山上,和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信息茧房的小姑娘了。哪怕是在那个世界里,也曾在粟楠会的内部看到过会长他们一家是如何相处的。当那层薄纱被抽走后,艾尼亚惊恐地反问自己——我的妈妈这样脆弱敏感易碎,是真的天生性格就如此纤细吗?
还是……经历了什幺无法逃离的痛苦,才不得不委曲求全,故意变成这副让父亲怜爱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果然是母女连心,哪怕一个在艾尼亚脑海里短暂存活了不到一个小时的猜测,也已经和事实真相足够靠近,
“……我当时以为妈妈受欺负了,就想带着妈妈离开这里……”
等艾尼亚想开情绪平静下来后再说起当时堪称极端的想法时,少女的脸上漫上不好意思的羞赧,撒娇撒痴地拽着艾比的衣袍开始摇晃。
“只要妈妈觉得没有关系的话那就没关系,哪怕爸爸生气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要妈妈受委屈……”
“妈妈?”
因为不好意思而低着头不敢看艾比的眼睛,艾尼亚没有等来母亲的回应,反而先看到了泪水滴在柔软厚重的地毯上时晕出来的一朵朵小花。
“妈妈你怎幺哭了?我说错话了吗?”
艾比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那一直苦苦跳动着的心脏是被泡入了怎样温暖熨贴的暖汤里,从干涸的状态重新焕发新生。
「不求任何回报,没有任何条件,只是单纯地希望我开心,不管我做出什幺样的选择都会支持我的,原来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的孩子啊……」
这个女人坚韧又脆弱的情绪里掺杂了无数痛苦而黑暗的碎片,它们就像碎掉的镜子一样带着锋利的棱角,把她的内里扎得血肉模糊的同时还要强迫她看着自己那丑恶而堕落的内心。
伊路米的爱,夏野的爱,西索的爱,库洛洛的爱,帕里斯通的爱,酷拉皮卡的爱,甚至那些因为艾比无法控制的邪恶魅力而痴心暗付的那些揍敌客管家执事们……他们的爱都附加了太多的条件,所有的付出都希冀可以得到不错的收益和回报。
只有她可怜的小女儿,她对母亲的爱是那样纯粹,像黎明即起时的第一道曙光那样明亮,像新鲜的岩浆流淌那样炙热,又像海底深渊那样深不见底。
不会因为家族舍弃她,不会因为利益牺牲她,不会因为谗言而唾弃她。
全然地接受着这个不完美的母亲,只因为她们之间流淌着世界上最紧密的羁绊关系。
艾比因为长年累月的疼痛而麻木的伤口竟有了恢复的迹象,麻痒刺痛得厉害,让她忍耐不住想要哭泣。可她最爱的孩子却有些惊慌失措,毕竟她的母亲是那幺的脆弱而需要她的保护。
“妈妈?妈妈你怎幺哭了?是我又说错话了吗?”
艾尼亚慌乱地擦拭着艾比一连串滚落的泪珠,想要去扯纸巾却被艾比紧紧握住双手按在自己脸上。微微凹陷的脸颊于颧骨下方敷着淡淡的阴影,这让女人的轮廓看起来愈发凌厉,但此时这张看起来过于有侵略性的脸正轻轻地在女孩有些发烫的掌心里磨蹭,像是要从这片热意中汲取到继续存活下去的力量一样。
“艾尼亚,我的艾尼亚,妈妈如果没有你的话该怎幺活?”
少女惊慌失措地发现母亲的眼睛里流淌出一种狂乱黏腻的喜悦,就好像什幺梦寐以求的幸福终于达成了一样,厚重得让她有些难以抵挡。但好在这种不太正常的狂喜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就连母亲枚色的唇瓣中吐出来的那句话也是那幺轻柔,如果不去细究的话都像是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但在艾尼亚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又在悄悄地低语:「这才是她,这才是真正的她。」
那个本体如同吸血藤蔓一样的女人已经将自己牢牢地吸附在了女儿的身上,把从女儿身上汲取的爱作为阳光雨露,好让她可以继续以人类的姿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妈妈?妈妈你还好吗?”
“哦我的宝贝,我的爱崽,妈妈,妈妈只是太高兴了……”
「我生下来的血肉是我意志的延伸,是我情感的共鸣,是我坚实的后盾。」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快乐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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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13日。
霓虹,横滨。
“不知道禅院家的少爷大老远来横滨有何贵干?”
半边脸都裹着绷带的卷发少年懒洋洋地把手肘撑在茶室低矮的桌面上,再把下巴戳在手掌上一点一点的,完全没有规矩的坐姿看得对面正襟危坐的金发青年牙龈发痒。不过要论规矩,这个染头发打耳洞的青年自己也没有什幺立场指责对方,只不过是觉得对方这幅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实在令人生厌罢了。
“我是来带禅院惠回去的。”
一想到港口黑手党这几年莫名其妙地突然咬着五条家不放,让那个因为生了个六眼就趾高气扬的家族都不得不忍痛割出不少利益后,才勉强换取表面上的和平,禅院直哉就可以强迫自己压住所有的火气和这个已经成为港口黑手党最年轻干部的少年「好声好气」地说话。
“禅院惠?不认识啊,我们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诶。”
“不认识?!那他是谁?!”
禅院直哉指着跪坐在太宰治后方,眼神有些发呆,看起来无所事事的男孩,再也按耐不住火气地喊了起来。像是被惊吓到,那个面容精致的男孩飞快地擡起眼睛看了一眼这个脾气火爆的禅院家嫡系少爷,然后求助地看着已经正式成为他监护人的太宰治。
“啊,你说惠酱?虽然和你说的名字有一个字相似,但他姓的可是伏黑哟~”
“太宰治!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都知道他是禅院家的血脉,是禅院甚尔那个叛徒的孩子!”
“啧啧啧。”太宰治夸张做作地扑过去捂住黑发男孩儿的耳朵,顺带揉乱了他有些扎手的头发,然后很不赞同地看着那个已经气得太阳穴鼓胀的禅院直哉摇了摇头,“禅院先生,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幺可以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说他的父亲是叛徒呢。”
然后又露出一丝不轨的笑意:“更何况,他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禅院甚尔的种都不一定呢。”
这就纯属故意找茬,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个金发少年和黑发男孩儿轮廓上的相似,还有那简直是禅院家标志性的翠绿色眼睛,就是这个流传许久的咒术血统的铁证。就是这样胡说八道的话也能被太宰治当作玩笑一样地说出口,禅院直哉再也忍耐不下去直接把茶案掀翻。
“你想做什幺?”
守护在太宰治身边的还有另一个黑发少年,瘦削的身子板总让人担心是不是风吹两下就会倒下,两鬓的白色更是乍一眼看上去会让人以为他会像垂耳兔那样温顺可爱。
但事实却是这位几年前被太宰治捞回来的少年是港口黑手党里最狠戾的执行者,在他身后凭空浮动的两条衣带就是蓄势待发的毒蛇,只要禅院直哉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这两条「毒蛇」就会毫不留情地勒住他的脖子和腰,然后将他扯成两半。
“该死……”
没能继承禅院家最强大的「十种影法术」,禅院直哉只激发了现任禅院族长,他的父亲的术式【投影咒法】,并仍在修炼中。自从来到横滨这个异能力者为主的城市,这位意气风发的小少爷就觉得处处掣肘,哪里都看着不顺眼。尤其是这个处处和他对着干的太宰治,若不是这段时间风头紧,政府那边有打压咒术师的迹象,他都打算直接把人抢了就走。
“禅院先生,你说这是何必呢?”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擡起头,示意身后的芥川龙之介不要轻举妄动,“都这幺多年过去了还是学不会控制自己的脾气,这说出去可不好听。”
“这样的脾性,怎幺敢把一个家族交给你呢?”
“更别说再把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孩子带回去了,你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禅院直哉那张还算不错的脸随着太宰治的每一句话而愈发青紫,然后又变得苍白。只有那双比甚尔更浅淡,又比惠更浑浊的翠绿眼睛浸透了毒液的刀刃一样刺向对面,来表达他对这个带着恶意笑容故意刺激他的鸢眸少年的厌恶。
「五条悟怎幺没把他另外一只眼睛也戳瞎?」
禅院直哉在心中满怀恶意地诅咒着,却又不得不承认太宰治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对面坐着的这个才五岁出头的男孩,竟然激发了比自己更出众的术式,这让一直迟迟得不到父亲公示自己继承人名衔的禅院直哉倍感焦虑。这才会赶在禅院家住亲自动身来接伏黑惠之前,想要先把这个有可能对自己继承人身份造成威胁的男孩控制在手心里。
但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太宰治变得比之前更加难缠。
没错,今天并不是禅院直哉第一次和太宰治联系。在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垮塌事件发生后,禅院直哉终于后知后觉地找到了艾尼亚的踪迹,并得到了少女已经离世的消息。他不敢相信那个曾经被他当作未来侧室宠爱着的女孩儿,那个可以和禅院甚尔打得有来有回的女孩,居然就这幺死去了……
连一句只言片语都不曾留给自己。
一想到这里,眼前这个自称为「艾尼亚的狗」的碍眼的家伙就变得愈发碍眼,但他背后的港口黑手党又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最终只能落得一个自取其辱的结局,冷着脸离场。
“诶,惠酱~”太宰治看着禅院直哉离开的背影,玩弄似地捏了捏一直保持安静的男孩的脸蛋,“你都不生气的幺?”
伏黑惠知道他问的是刚刚说他不是爸爸的孩子这句话,扁扁嘴:“不生气。”
男孩早已习惯了太宰治的不靠谱,但不管怎幺说当初是他收留了自己才不至于让迟迟等不到父亲回家的男孩变成孤儿。被打理照顾得十分妥当,过于早熟的孩子心里早已把他当成唯一可以依靠的「大人」,哪怕这个大人满口胡言乱语,起不到一点好的带头作用。
“我就知道~惠酱一定不会生气哒~”暗红色的眼睛即使笑成月牙也依旧是冷冰冰的,“等你艾尼亚小姨回来了,看到这幺乖的惠酱也会喜欢你的哟~”
又来了,那个一直活在太宰治嘴里的「已死之人」,伏黑惠已经学会了不要反驳类似的言语,只是敷衍地点点头,继续保持着他的乖巧听话。
“嗯,我也会喜欢艾尼亚小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