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终有一死，灵魂碎裂的魔女也不例外。只要她没有与所有曾经有过灵魂联结的人交合，她的生命可能维持不到三年，就会走到尽头。除非——有人不停地每天给她补魔。
梦醒后，莉涅特除了去自修室外，也常在修道院回廊、后花园走动。偶尔，她会看见圣子路过，有意无意地瞟向她。大多时候，是佩莱德陪伴她身侧，低声和她说几句话，再送上捎带的礼物。
绅士的举动除了夜晚的一吻，大多时间克制，点到为止。由于莉涅特教会养女的身份，佩莱德努力掌握既遵循教义与礼节，又出于情爱的平衡。
佩莱德情意绵绵的攻势下，他们常在花园里漫步，谈论湖水波光闪动，燃烧山野的红叶，却始终未聊到对方。
青草没过脚踝，轻拂步履。
紧挨着的手背摩挲，没有交握。
“马车的主人我已经……”佩莱德顿了顿，“找他进行了些会谈。小姐想要赔礼道歉的话，随时都可以。”
“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对吗？”
佩莱德对她的话有些不明所以：“是，是的……”
莉涅特微微一笑，未作声，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然而，光线依旧从指缝间洒落，刺痛了她的眼睛。转眼间，太阳摇晃，沉沉坠落。
树枝猛烈地摆动，绿叶纷纷坠于地面，日光穿过树枝，亮点在绿茵晃动。教会收养的孩子们有的坐在红野餐布前，有的站在榕树下，纷纷擡头对莉涅特七嘴八舌。
“姐姐你行不行，能不能好好护送小鸟回家——”金发小男孩抱着树干，拖长音调说：“不行的话继续给我们讲人鱼王子为了获得魔女的爱情，一无所有的故事。”
“魔女都是坏蛋！特别是千年前被杀死的莉莉丝！”一位男孩补充说道。
“我还是更喜欢《夜莺与玫瑰》。”红发小女孩拿起藤篮中的面包咬了口，对他呛声：“姐姐，你要小心！千万别摔了。”
孩童为莉涅特究竟能否送小鸟回家，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其中一个棕发小男孩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不声不响。
莉涅特往下一瞥，望见他细瘦的胳膊，遍布嶙峋的白疤，愣了下。
“姐姐！快一点愣着干什幺？”
“别催！别催！”
手指拂过粗糙的树干，莉涅特缓缓朝巢穴移动。她并非良善之人，只是近日的遭遇，让她看到幼小的生灵落难时，萌生了侧影之心。
“等你会飞了，也是我离开之时。”莉涅特心中默念了一句。
掌心中的雏鸟仿佛回应了她的情感，发出一声轻啼。莉涅特叹息一声，自己残破的身体何时才能得到生机。
见新生的鸟儿稳当地放回巢穴，孩童们为她欢呼喝彩。莉涅特准备从树上下来，脚底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倒。
“姐姐——”孩童们的惊呼响彻耳边。
就在她坠落地面的瞬间，一双手臂将她稳当接住。
十字架的链条，似银线编织，垂落他胸口。
她靠在他胸口，看清了十字架前受难者的面容，闻到了他衣袖间清冽的雪松香。
是圣子——伊恩。
伊恩低头瞧她，几根细细的金线搭在她身上。他眼中闪过丝嘲弄，嘴角微扬：“看来你的骑士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在你身侧。不如相信光明神，相信我，相信祂永远爱你。”
说完，伊恩将她轻轻放下，孩子们捂住眼睛的手也放了下来，随之爆发出一阵欢笑。
“是童话里的好结局啊！”孩子们又开始叽叽喳喳。
“一开始就不存在坏结局。因为我就在不远处，一直留心你们的安危。”伊恩看向棕发小男孩，微笑着弯腰，抚摸他的头：“安娜小姐在厨房做了些曲奇，正等你们去吃。我和莉涅特小姐有些事情要商量。”
红发小女孩看破一切：“我知道了，圣子大人想要独占莉涅特小姐。”
“懂了懂了，我们这就走。”金发小男孩大彻大悟地说。
幼童哄闹着跑开，清脆爽朗的笑声渐渐远去，他们的身影融化在夕阳里，成为小小的黑点。
“什幺事？”莉涅特忐忑不安地问：“呃……是之前的事幺……”
“待我离开之时，”圣子把她拉到野餐布上，示意她坐下：“第三骑士团也要跟着离开，他们只是驻扎在这里。”
“所以呢？”她不明所以地拿起了篮子中的苹果咬了一口。
哦，我的丰收女神母亲！它居然是酸的。
圣子幽幽地说：“您和佩莱德走得很近，我还以为您会很难过。”日光穿过树缝，虚镀圣子侧脸，好似一座希伯来雕像，存有怜悯之心，向世人指引光辉所在。
魔女被他光环晃到头晕目眩，觉得他比起天父的使者，更像引人堕落的魔鬼。
圣子掏出盖着红玫瑰火漆的信笺说：“莉涅特小姐你知道的，药剂受到帝国严格管控。”
咬着苹果的魔女被噎了下。
他说的没错。帝国对药品的管控十分严格，只有经过药剂师行会认证的药剂师才能合法制造药品。为了防止假药泛滥，合法药品会采用特定的蜡封封存。然而，这里是帝国边境地区，秩序混乱，灰色产业猖獗。
圣子看她被噎，好心地帮她拍了拍背：“莉涅特小姐，你好像……”
“所以你想干什幺？”莉涅特与他目光汇聚，“你想要我向药剂师行会坦白我的过错？”
“恰恰相反。”她听他叹了口气说：“这个信笺是我的推荐信，这是药剂师考核的门槛，论名声你更需要我这个渠道进入这场选拔，而不是那位陷入非议的骑士。”
“哪怕您必须要在今年选择合适的伴侣成婚，又或者决心敬奉神，我都希望您可以参与一下……如果教会到时候不放人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
——看来和他回去才是他真正目的。
莉涅特双手接过信笺，礼貌地说：“谢谢您。不过佩莱德是我的朋友。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谦逊优秀的骑士。”
“那位骑士真是可怜啊，无论再怎幺忠诚优秀，都逃离不了被轻贱的命运。”伊恩怜悯地说道。
然后，他挑了挑眉毛，从话里窥到了些内容。
“哈哈。”魔女打了个圆场：“倒是不必背后如此说人家，他很谦逊。”
圣子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捡起地面的童话书，在手中哗哗翻动几页，“《夜莺与玫瑰》？爱情确实是自欺欺人的谎言，随着夜莺之死而盛开的玫瑰，最终也只能被抛入纸篓。”
“我更喜欢作者的《莎乐美》。”圣子把童话书扔回野餐布。
砸在地面的童话书展开，古朴的羊皮纸上，绘着夜莺被玫瑰荆棘扎伤的那幕。
“苦涩到毁灭的爱幺？”她疑惑地看他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袍：“哪怕砍了约翰的人头……”
“爱情是苦涩的……但那又怎样，约翰，我亲吻到你的唇了。”圣子拢了拢衣袖，朝她绽放出恶劣的笑：“马上就要贞操检测了，你不会再逃跑吧？等那天到来，我会好好向玛利亚慰问一下你的情况。”
莉涅特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感谢您的挂念，您慢走不送。”
“对了，小姐，”圣子背身走向黄昏中：“下次揍我时，请轻一点。”
魔女擡眼，却见圣子又回头，深看她一眼道：“无论如何，我们会再度相见的。”
谁会和你再见？再也不见！永不相见最好——
呵呵。
虽然没什幺用，但她朝他的背影挥了几拳。
自那之后，圣子再也没找过魔女。
魔女在教会里度过的日子飞逝，转眼间到了满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