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夏末秋初雨水频繁。
庆城郡北,魏王府后院,梅香小筑。
花涟坐在铜镜前为自己梳妆,一只白猫跳上软榻,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接着又换了个姿势窝在了榻子上。
白猫张口喵喵叫,杂乱无章的叫声传到少女耳中却变成了人言。
猫问:“涟涟,你确定这样可行吗?”
花涟调整了一下发髻,从妆柩中挑了支素净的银簪别到发上,闻言只是透过镜子斜了猫儿一眼:“怎幺不行?我用白玉看过,魏王是这个世界气运最强的人。”
“我不是在说这个,”白猫担心,“魏王可是你这具身体的姨夫,他真能被你勾引到吗?要不咱们放弃,换个法子修炼吧。”
“不行。”花涟执拗道,“我都从玉蘅仙君那里窃取白玉,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了,又怎幺能放弃。”
“可是,”猫还想说什幺。
花涟打断它:“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的。”
“再说了,人类男子皆爱慕美色,这具皮囊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那个魏王再是气运之子,真龙转世,也不可能逃过。”
说罢,她对着镜子勾起了个笑。
花涟是玉蘅仙君座下的小花精,从开通灵智以来也已经三百年了,修为却迟迟上不去。当年仙山上与她一同入道的妖精有的已经半步踏入仙途,只有她才堪堪化形。
半年前青丘的小狐狸跟着长辈来拜访仙君,顺道来来看花涟,见她迟迟没有突破,小狐狸说起来它们族中有条修炼上的秘法,可以算是捷径。
那就是借用人间天子的真龙之气来辅助修炼。
不过人有人道,精怪也有精怪的规矩,仙妖精怪不得插手人世已经数千年之久。就连现身在人前都不被允许,更何况是去引诱天子,窃取阳精呢?
小狐只是当作好玩随口一提,花涟却有了心思,玉蘅仙君曾在百年前炼出过一块可以跨越三千世界的灵玉,不过仙君神力浑厚,即便是不依靠外物也可以靠自已来行走于三千世界。
灵玉虽说难得,功能却过于鸡肋,此后便被随手扔在了仙府。
花涟在仙山上时最得仙君宠爱,因而便趁玉蘅赴宴之际,悄悄偷了灵玉来用。
三千世界中,自有和她同体同魂作为人类而诞生的存在,只要找到那个身为人类的“自己”,借用她的身份,就可以以此来出现在人世。
猫儿起初就劝不过她,担心她出事,便也跟在她身后过来。
花涟现在使用的身体,原本姓林,名字也叫花涟,是江南巨富林家的独生女儿,今年不过十三岁,父母却皆已过世,林家主支子嗣单薄,生母郑夫人缠绵病榻之际,担心女儿此后无依无靠,便写信给胞姐魏王侧妃,把女儿托付给她。
郑妃答应了妹妹,在她过世后派人把原身接到了庆城郡。花涟是在马车中醒来的,原身是个娇弱的贵族小姐,舟车劳顿后在路上就发了大热,也因此花涟才能进入她的身体。
她进入这个世界后便不能施展法术,至多就能卜个卦,而在占术上她不及猫儿。猫儿按照原主八字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即便她能在路上避开死局,只要一入魏王府,依旧会有血光之灾等着她。
猫儿说,郑妃之后会见财起意,把她嫁给自己儿子,再在之后谋财害命霸占她的嫁妆。她没了法术根本做不到自保,所以猫儿才一直劝她离开。
但花涟不怕这些,她喊来侍女给她换衣裳,又挑了件扁青的披风,对着镜子照了照,就喊着侍女出门了。
外头雨下得紧,侍女撑着伞把她半护在怀里。
郑妃给她挑的院子离得远,要到她的翡翠堂得经过一个小花园。
花园没有连廊,花涟的裙角溅上了水痕,她并不讨厌雨,反而很喜欢。可是人的身体太娇弱,一点点风雨就冻得她发抖。
花涟强撑着身子穿过小花园,然后脑海里传来猫儿的声音。
“魏王从东南方向过来了,脚步很急,约莫十声数后就会到。”
来了,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紧接着侍女就听到一声惊呼,怀中的林小姐似乎是被绊了一脚,直直向前摔去。
主仆二人已经穿过了花园,往前两步就是有遮挡的风雨连廊,花涟这一摔直直冲着台阶而去,意外来得突然,侍女甚至来不及去拉她。
下一秒,预想中的画面却没有发生。
花涟整个人摔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她茫然地擡头看去,视线却被雨水模糊住,她眨眨眼睛,雨珠顺着睫毛流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的面孔。
陆晔皱着眉头抱住怀中女孩的腰肢,将她凌空带起平稳地放在风雨连廊中。
女孩站在平地上,却依旧是那副呆呆的模样,她的脸被雨水打湿,发丝贴在脸上,白的是肤,黑的是发,红的是唇。一双眼睛清澈而懵懂地望着他,似乎是在疑惑。
陆晔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顿了顿,他收敛起想法,蹙着眉头问:“你是谁家的姑娘?”
侍女从惊慌失措中回神,连忙收起雨伞,三两步上前行礼道:“回殿下,这是郑妃娘娘的娘家外甥女林姑娘,前两日刚到府中。”
陆晔回想了一下,郑氏前段时间的确提过这件事,他也允准了。
再看女孩,身上一件扁青色披风,隐隐能看到里面素色的衣裙,头上也只簪了一两支银簪,确实是孝中的打扮。
花涟听到侍女回话,才惊然回神,她慌张地行了个礼:“民女林花涟见过魏王殿下。”
少女神情仓皇,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似乎是在为方才举止出错而感到惶恐。
陆晔也不会为了意外去苛责一个孤女,只是点点头:“雨大路滑,之后小心一些。”
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等花涟请过安回来后,雨已经小了很多。猫儿窝在她怀里,问她:“郑妃刚刚留你用膳,你怎幺不答应啊?魏王难得回府,今晚肯定会和郑妃以及二公子一起吃饭。你不待在那里多刷刷存在感吗?”
花涟笑了笑,解释道:“我今天上午撞进他怀里已经留下过印象了,再多出现反而适得其反,不如避一避。”
这个朝代的人们一日只用两餐,除了早上一顿之外,第二顿要到未时左右。她是用过朝食后去给郑妃请的安,作为此前根本没见过面的外甥女,郑妃和她也没什幺可以说的。所谓留它用膳也就是句客气话,要知道她离开翡翠堂时距离未时还有足足有两个时辰,她可不信郑妃还有什幺家常要与她话。
玉蘅仙君闲时爱听些俗世话本,花涟跟在她身边也没少听,因而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只是这些细枝末节就没必要讲给猫儿听了。
花涟想到这笑意盈盈揉了揉怀里的猫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