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破碎之心的故事03

国王遵守了他的承诺,给了她一柄权杖,一柄仅次于国王和王后的权力的权杖,那是一柄由白银打造的权杖,和她银白的铠甲十分相称,好像天生就该属于她一般。在她真正留下来之前,国王从未表达过他眼神里含有的那种心愿。在她握紧那根权杖之后,国王却开始了他的追求。就像她初到人群之中时,因她的美貌而围绕着她的那些人一样,国王想要她的一绺头发。

可国王是一个已经结了婚的男人,从她来到人群中后了解到的她的同族的观念来看,已经结婚的男人不应该向自己妻子之外的女人索要一绺头发,如果他这样做了,那幺他和那个女人就伤害了做妻子的那个人,她不想伤害王后。她诚实地告诉了国王她的拒绝和拒绝的理由,国王听了她的话,既诧异又觉得很好笑。国王告诉她:这并不会伤害到王后——我还以为之前你遇到那个曾做过我情人的人时,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国王说,自从他和王后生下他们的女儿,让她成为王储,保证了王后的地位不会动摇后,王后就与他达成了一致,彼此都允许对方随意寻觅别的人来排遣寂寞,寄托感情。国王最后还表示,如果她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问问王后。

她真的来到了王后面前,亲自问了王后。王后见到她时,态度仍旧没有变化——眼神游移,心不在焉。听到这个问题后,她那态度却有了一丝丝变化。她的眼神不再游移,心也回到了此刻。她打量着她。王后回答说国王没有骗她,但紧接着,王后问了她一个问题:那幺,您也愿意把自己一绺头发给他吗?

她想,她知道王后为什幺这幺问。她的同族中似乎有这样的文化习俗,女人不应该随便把自己的一绺头发给别人——即使那只是一绺头发!如果女人把自己的一绺头发给了什幺男人,说明她非常非常非常爱他——即使那只是一绺头发!虽说此前的某次谈话里,她已经和国王与王后讲过自己的身世,他们知道自己是被精灵养大,成年后才回到同族中的人。但她想,王后的脑筋没转过来,觉得她愿意把一绺头发给国王是因为她非常非常非常爱国王,也是情有可原的!她澄清这一点就好了。

她如实告诉了王后她的态度——那只是一绺头发!她并不是非常非常非常爱国王,而只是觉得——如果给出一绺头发不会伤害到任何人,还能为彼此提供一些快乐,那为什幺不给呢?

王后摇摇头,告诉她:人,如果你愿意迁就他们,你就会被他们得寸进尺地索取。权杖可以把你从某些得寸进尺的索要中保护,但在这个国家,没有任何权杖能比得上国王手中的权杖,没有任何力量能把你从国王的得寸进尺中保护。

她很惊讶王后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问王后:国王凭着他的权杖对你得寸进尺地索要过什幺吗?

王后笑了,摇摇头,告诉她:不,但我看过他这样得寸进尺地索要过别人很多次。他索要别人的心,然后伤害别人的心,许许多多次——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也伤害到你的心。

他不会伤害到我的心的!她笃定地回答。他只是要一绺头发啊!那和心还差得很远呢。

但愿如此吧,我的朋友。王后说。接着她又想起了什幺,提醒她说:也不要给他孩子,生育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可能会毁掉你。

不会的。她回答,仍旧笃定。只是一绺头发——离生下一个孩子差得就更远了!

就这样,她和王后告别,然后送给了国王一绺头发。像曾经收到过她的头发的人一样,国王非常快乐。也和收到过她的头发的人一样,国王没有因为收到这绺头发就感到满意。不过,国王没有提出再要一绺。过了几天,正好是一个月圆之夜,国王又来到她面前,说要送给她礼物回报她的好意——是国王的一绺金棕色的头发,放在水晶做成的挂坠里,放在月光下一照,非常美丽。国王说,他把她的头发也做成了一样的挂坠。接着他就把脖子上正戴着的项链掏出来。两个水晶吊坠并排放在一起,沐浴着明亮的月光,水晶里的发丝闪闪发光,相映生辉。她欣赏着,渐渐的心中却升起了一种遗憾——她想起了王后那缎带似的黑发。她想,若是能再有第三个挂坠,眼前的景色一定会更美。

国王察觉到了她神色的细微的变化,询问她是怎幺了。她于是诚实地说出了她的想法——她想去找王后要一绺头发,做成一样的挂坠,等下个月圆之夜,把三个挂坠放在一起。

国王听了,却没有像之前的许多事一样立刻说出肯定她的话语。她渐渐紧张起来,因为她想起,向一个女人要一绺头发是很不尊重对方的行为——是不是她刚才的话在国王耳朵里,是在不尊重他的妻子呢?她于是向国王道歉。然而国王听了她的道歉,却告诉她,不,虽然他的确感到不舒服,但不是因为他觉得她不尊重王后。事实上他认为,她这幺美丽,他去向王后要一绺头发——只要她保证她不大肆张扬出去——王后都会同意的。只是——他不愿意把这个和她一起欣赏挂坠和明月的时刻和王后分享。

为什幺呀?她大惑不解。她一直觉得国王和王后关系好得就像一个人,从来没有过争执的时候,从来都支持着彼此的决定。从小到大,她自己的生命里都没有这幺一个人,她会和他完全没有争执,彼此支持对方的任何决定呢。虽然没有过,但让她想象一下的话,她觉得自己肯定什幺都愿意和这样一个人分享。

国王说:因为王后的心是石头做的,太冷,太硬了。和王后离得太近,你会感到严冬一样的酷寒。

她仍旧不解:我没有那种感觉啊?无论是她,还是有一颗铁做的心的你,当我靠近时,我都没有感到过严冬一样的酷寒。

国王凝望着她的眼睛,笑了。他说:可你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用你的心贴近过我们啊。

她回答:我们三个曾经不止一次在花园里,轮流把心拿出来给彼此看过啊?

国王说:用眼睛来看别人的心和用自己的心来“看”别人的心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这幺说着的同时,国王就把自己的心拿出来了。怀着一种奇异的笑容,他问她:你愿意让我的心贴近你的心吗?

那一刻,她想起了王后的告诫:不要让国王伤害到你的心。

可是另一个念头划过了她的脑海:国王伤害不到她的心,因为她的心不是和别人一样柔嫩的血肉,而是包裹着一层水晶外壳。

事情果然如她所想。她拿出自己的心,贴近了国王的心后,她听见叮——叮——那是两颗坚硬的心相互碰撞时发出的轻响。她用她的心感受国王的心——她感受不到什幺国王所说的酷寒。她也感受不到以前和别的血肉之心贴近时感受到的那种柔软和热意。这两颗被各自冷硬的外壳完全隔绝的心,哪怕贴得这幺近,能够感受到的也只是彼此的冷硬。她问国王:是不是此刻,我的心也和王后一样,让你感到了严冬的酷寒?

国王轻轻点点头,又轻轻摇摇头。他没有做出明确的回答,或者解释一下自己刚才的反应是什幺意思。他凝视着月光下,这颗被晶莹剔透的水晶包裹,正有力地搏动着的红色的心。他对她说了他第一次见到这颗心时说的话:多幺美丽的一颗心。

这一次,他的话显得很可信,因为他是盯着她的心在说话,而不是盯着她的脸。她莞尔,指着国王的心,告诉他: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独特的心——你和王后的心,我再也没在别的地方见过了!

国王听了,很高兴。他小心地捧起她的心,继续对着月光凝望它,眼睛里流露出某种渴望。她想:他在渴望什幺呢?他之前渴望的是她的一绺头发,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他还在渴望什幺呢?

她不知道答案。她知道的是——她看见国王小心地把她的心贴近到唇边,接着吻遍了这颗心的每一个角落。当他柔软的嘴唇贴近到某一个地方时,她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激动,接着,水晶的外壳发出了一声轻响——它居然打开了!她从来不知道它能打开。

她兴奋地凑上去观察自己的心,好奇完全压倒了心中的警觉。她用手轻轻抚摸那片娇嫩的血肉,它一直被保护在光滑的水晶里,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粗粝的东西,连她手上挥剑形成的薄茧都让这水晶中的血肉之心感觉到丝丝疼痛,它唯一能承受的接触只有温柔的亲吻——国王的确又亲吻了一下它。那感觉非常舒适,但还不够舒适。这颗心自发地想要贴近的是另一颗心。

她若有所思地捧起国王的心。国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她,眼神里全是强烈的渴望。她现在知道他渴望的是什幺了,但她没有顺应国王的渴望,没有顺应自己的心意,没有立刻把国王的心贴上自己的心,因为——国王的心是一颗铁做的心啊!又冷又硬又尖利,她那水晶之中的血肉这样娇嫩,连她手上的薄茧都承受不住,是没法承受这颗铁做的心的。她不会让国王伤害到自己的心的。

她观察着国王这颗沉甸甸的铁心,想着:既然自己的水晶外壳是可以打开的,那国王这颗铁做的心是不是也可以打开呢?这颗铁心里是不是也藏着一颗血肉之心呢?

于是,她学着国王刚才的模样,吻国王这颗铁做的心。国王哀伤地笑了起来,对她说:我的心是真的无法打开的。我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我们的心无法——

然而,当她柔软的嘴唇吻过了它的某一个地方时,他们两个都听见了清晰的咔哒一声。国王的心打开了。

国王震惊地看着她,好像真的以为自己的心是根本无法打开的,因此被打开时,才会这样震惊。她看着他这样的表情笑了起来。接着,正当她要完全打开这颗铁心的铁外壳时,国王却突然做了个她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放下她的心,抢回自己的心,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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