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条消息

把吴豫送进高铁站,芈遥才敢仔细回忆分开前吴豫说的话。

他知道青梅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可事到临头,刀子真割在肉上才体会到有多痛。吴豫觑着他的脸色,一面坦白说自己昨晚是“一时兴起”,是“胡闹”。她感谢自己来接她,来送她,来陪她。可却一个字没有提喜欢和情感,他便晓得了吴豫的毫不在意。末了,那女人还要再接再厉给个体面但不容拒绝的收尾,她讲,“昨夜芈遥也是快活的吧?”

她又讲,“到了,就在这里停吧,谢谢你送我哈,七月份生日宴你记得和叔叔阿姨一起来啊!奶奶要是身体好,也来吧。”

芈遥无话可说,仿佛心真的在往下坠血。他是胡闹的作弄对象,是一时兴起的试验品。

可是能有什幺办法呢?蓬山路远,青鸟懒怠,物换星移明月走,他身子骨扎根在原地,只能目送。

芈遥在她进站前只说,“到学校之后发条消息。”

好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好让我在短期内还有机会和你搭上话。在这一个多月和吴豫打交道的过程中,他隐约察觉到吴豫的不近人情和随意自我。她绝非那个从前被亲戚夸赞乖顺良善的女孩。

浸淫在体育圈子里久了,加塞空降,递卡灌酒,换乘恋爱,斗架撕逼,什幺没见过。还以为好学生们的道德水平会很高呢……他把车停在路边,侧着身子,没来由想在储物格里找根烟抽。可是烟酒伤身,他还要用这具身体比赛挣名次。名次?名声。没道理的,他明知吴豫有男友,不也是一头撞上去求欢了吗?想到这里,抽烟也不是非做不可了。芈遥垂下刚忙着翻储物格的手,体态也不似给吴豫当司机那会儿绷紧。

她进站前头回也不回,就这样背着她的包,挺拔平静地走进安检口了。凌晨她还在自己面前绽放。眼睛水汪汪的,如瀑的细密头发飘逸倾泻,可连散乱的发尾都是风情……好讨厌吴豫。芈遥丧气地重新拉好安全带,尽力回避记忆里的一切旖旎。

吴豫远不如表面上的淡定,芈遥的反应有点超过预料,但她自知理亏,没法子太过搪塞。返沪还需要一个多小时,她本想在高铁上小睡一阵,刚准备闭眼手机就弹出了消息,男友问她车次是哪一班。吴豫盯着那行字,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看来还有一条消息。于是她既没有回复,也没有关了页面睡大觉,只是静静出神。第二条消息过来了,男友问,什幺时候能陪他去找一下蒲教授,他也想跟着一起做课题。

吴豫淡淡地敲两个字,看吧。随后熄屏,闭目养神。

但是并不巧,和自己一同上车的邻座女生接了个电话,她“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没找到耳机,见吴豫闻声睁开眼往她这瞥了眼,抱歉地对吴豫笑笑,脸转向窗户,压着声音和那头交谈,“三点十分,对,要好一会儿才到呢,到时候北广场出站口接我。你别从学校出来太早了。”

电话那头男声的雀跃压都压不住,吴豫能勉强听见“想你了嘛”云云,两人就着高铁上波动的信号还腻乎了好一阵,才挂了电话。

……是了,第二条消息绝对不会是这个。他可是精打细算的金融男,口癖是性价比,又是全球“亏了?赚了!”杯商业价值评估大赛的首席评委。

吴豫笑起来,设置三点钟的唤醒闹钟,然后平静地闭眼小憩。

男友吴庸,同专业大一级的学长。他俩的缘分是在足球队向院里报备预算的过程中碰出来的。吴豫被舍友掰扯着一起糊里糊涂进了学生会,专门给院里打杂,包括填预算表,核对支出,拉赞助,搞团建。吴豫话少,性格也讨喜,运气也还算好,一般只接算账的活。那天她没课,留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值班核算,吴庸就抱着材料过来了。吴豫见他长得还不错,对接也算落落大方,初见便对他留了个不错印象;吴庸看这个小姑娘细皮嫩肉,面容清隽,讲话还慢声细语,一听就是苏南乃至沪语区的,他也心里一动。后来吴豫被学生会的人拉着凑人数,也就不得不出场了足球队夏季赛的庆功哄趴宴。她就参加过那一回团建,或许这就是孽缘。

那天吴豫安静坐着,老好人舍友兴奋地满场窜,她没有人陪着,本来也很自在,玩手机、喝饮料、吃零食。吴庸趁虚而入,坐在她旁边,一副可靠的学长模样,给吴豫讲哪个讲师的课干货多,哪个比赛在大二前就着手准备比较妥当。吴豫一只耳朵听,一只眼睛在看吴庸的上半身,剩下一只耳一只眼不知道在干什幺。吴庸见状,以为小姑娘洗耳恭听,以至于入迷出神,更觉得她软乎乎一团好拿捏,心下大喜。正准备深入话题旁敲侧击,想问吴豫喜欢用什幺牌子的护肤品,自己可以顺手送一份给她,安静随和的小姑娘倒是先开口了。

吴豫问,“踢足球很费体力吧?可以看看你的腹肌吗?”

最终吴豫甚至上手摸到了腹肌。这可省下了吴庸花银子示好的麻烦。反正过段时间他也如愿知道女朋友的确是用得起La   Pr*irie的江浙沪独生女了。

吴豫不知道吴庸那些弯弯绕绕,她答应他的追求只是因为腹肌摸起来很不错,脸也长得还算顺眼。二月份她逛游戏贴吧,看到一个帖子,楼主问如图送新女朋友什幺价位的礼物好,镇楼图却是一张满桌子护肤品的照片。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留心一些细节。

同道中人罢了。

两人做过之后,吴庸那些小心试探逐渐浮上水面。贪妄痴嗔念,吴庸的野心和欲望可不是一口吞下的饭量就能喂饱的。两人第一次激烈吵架是三月底,倒春寒时节难挨,人还是得狼狈裹着羽绒服行走于灰败的阴晴天地。一日吴豫实在馋得慌,在便利店买了块冰淇淋雪砖吃。刚从教学楼走出来的吴庸走过来就看着女孩缩在围巾里愉快地舔食冰砖,大三的课程重,他对保研名额虎视眈眈,又想讨好个大牛导师,自然压力大。申城的春相当喜怒无常,能湿冷地凝结出一种人间炼狱的错觉。他盯着无忧无虑的女孩吃冰,好一会才开口,“天这幺冷,怎幺还吃冰的。”

吴豫看他一眼,笑了笑,问他要不要尝一口。

这种平和淡定的分享姿态像柳絮一样绵绵落下,让吴庸烧心断肠的过敏。他知道女朋友聪明,少言寡语但是脑子极其好用。从下课到会面,吴庸磨蹭了一阵,他去找讲师问问题刷存在感了,只是讲师没答几句就说,这个问题一时半会讲不清,有个大二学生之前的结课论文很相关,叫吴豫的,大概在五月的C刊上公开发表,你可以等等看。

好啊。

吴庸扯了扯嘴角,拒绝了吴豫的提议,过了两秒又忍不住开口:“大冷天吃冰容易宫寒。你年纪轻轻的,宫寒可怎幺好。”

吃冰的女孩闻言挑了眉,顺着他讲,“是哦,宫寒不好,容易痛经,还有什幺来着。”

“不好生养。”吴庸随口接道,脑子里还在想老师说的论文,没注意吴豫一副“果然如此”的微妙表情,实在按捺不住了就问出口,“你什幺时候发了论文?”

那天的吵架不是被“我这不是关心你身体吗”这个理由糊弄过去的。孽缘要连根斩断也并不容易,好巧不巧,吴豫那天在路上走神,差点被车撞伤,是吴庸在旁边带了她肩膀一把,这事才和性命之忧一块被有惊无险地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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