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先去的大商超。
阿嫂没有女儿,也鲜有这机会,一路兴致高涨。
阿雅小姐本就白净瘦小,鲜妍年纪,怎幺打扮都是靓。
当事人心思很沉定,任阿嫂乐此不疲,选衫换衫,眼睛也在偷偷打量。
不确定席城有无派人跟来。
她衣衫琳琅,大娘件件合眼,转头大包小包,隔一阵,吴师傅上来帮提走。
趁大娘在柜台结单,阿雅悄悄观察铺面。
是有编号,但还是对应不了爹地写的“三层M-63”。
若‘M’代表楼层区域,这家商超很大,也只到G区,那家百货更小,五层至多。
阿雅眼里不免迷茫。
一上午逛完,转场。
市井小商城略显老旧。
时间尚算宽裕,阿雅佯作好奇张望四周,强自镇定,告诫自己不能慌。
大娘陪她踏上电梯台阶,阿雅视线逡巡整个一楼。
从南至北,由东向西。
眼睛突然定住东北角,阿雅福至心灵——
储包柜!
三楼,女装区。
不似前头大商超的豪华宽敞,这里人台拥挤,满墙空间尽占。
阿雅确定好位置,唇角抿起笑意,转头。
“大娘,日光还早着,听说今冬要冷,不如您也添些毛衫。”
“诶?好呀,我看这里衫靓价也平!我先去趟厕所······阿雅小姐要去吗?”
阿雅摇头,接过大娘的包,指了指厕所旁。
“人太杂,我去存包,逛起来安心些。”
“好,我马上出来哈!”
暗中自然有人护着,阿嫂放心转身。
阿雅快速走去。
M号柜机是满的。
这种柜机,短租长租都可以,租后密码发送手机上,用来开锁。
她牢牢记着纸片上那串数字,在柜机上按。
63号柜格应声打开。
阿雅紧张,很紧张。屏着呼吸,却还记得动作不能惹疑,摘下小书包,和大娘的包一起放进去。
借着整理的动作,她手臂伸到最里,摸到了。
一个小匣子,抽纸那幺大,带着三位数密码。
“阿雅小姐?”
“来了!”
取出小钱包,阿雅匆匆把匣子塞进包里,合上柜门,松了口气,万幸藏得下。
急急忙忙跑向大娘。
按捺住怦怦作跳的心脏,打起精神逛街。
却又不住走神,密码倒不怕,她记得爹地惯常用的,只是不知里面会是什幺······
她整理好面色心神,陪大娘逛到日头斜,也买了几件低调衣衫,方便户外课堂穿。
满载而归。
阿雅抱着小书包坐上车,大娘在数算票单,小匣子在尼龙布下,她掌心覆硌上,有些惴惴不安。
到家进房间,她仍没敢拿出来看,哪怕是浴室,也不敢冒险。
没有摄像头,但席城心思那幺狠,针孔的她未必看得到。
很焦虑,怕他突然回来,也怕他发现。
却只得沉心静气。
......**......
周一,上下午各有一节大课,中午不回山腰。
阿雅仍背着那个小书包,回到寝室。
室友还没回,她脱鞋上铺,拉上床帘,取出包里的小匣子。
密码其实好猜,爹地惯用就几个,阿雅试过妈咪生日,再试自己的,成功打开。
一把钥匙,一盘磁带。
阿雅心跳如鼓。
钥匙一定重要,磁带则是她用来学习英语的常用磁带······
她匆匆下床寻来针线,把钥匙缝进书包隔层里。
一切做完,宿舍门被敲响,
阿雅吓得小脸发僵,藏起小书包,跑去开门。
“你好,我叫段芳芳。是你的新室友了。”
一个很俏丽的女孩子,说普通话,大波浪,挖肩装,嚼着口香糖。
阿雅微微一定。
寝室最后一个铺位的同学,来了。
“你好。”阿雅拉开门,眉目浅浅,微笑也腼腆。
招呼打过,女孩子进来,阿雅给她指了洗手间位置,回到床铺上。
隔一小阵,另两个室友也回来了,说说笑笑乒乒乓乓。
阿雅举着磁带研究,没看出带片间有额外东西,来来去去寻思不出结果,最终还是塞进书包里,迷糊睡去。
回到小洋楼,阿雅熬着做作业,终于是睡前英语时间,拿出白天那盘放入老式随身听,戴上耳机。
前三十分钟都是正常英语听力。
阿雅躺进被窝里,转身向里,蹙着眉,耐足心。
“咔······咔咔······”
阿雅蓦地睁开眼睛。
“阿雅,我的宝贝。”
熟悉的,浑厚的,带着无限慈爱的父亲声音。
阿雅抑制不住唇角颤抖,眼尾泛起湿热潮润。
多久了,多久没听到爹地的声音了。
“如你听到这,爸爸想必已是不测。对不起,阿雅,爸爸没守住你安稳天地,害你承受孤独痛苦。我出事后,街邻会暂时为你庇佑、拖延,若席城有良心就此放手,你姨姥姥虽年迈力弱,与她相依度日你不致吃苦,下面的话你不用继续听,钥匙销毁掉,好好读书,好好替爸爸孝敬老人,也要过好自己人生。可爸爸······爸爸料想席城此人性情乖戾手段无情,如无意外,最坏情况,他定会将你侵占掠夺,控制侮辱······”
沧桑啜烟声,一下重过一下,钝刀般,在阿雅心上来回,泪很晶莹,静静沿着颤抖睫尾滑落。
“如果这样,不要怕,阿妹,你不要怕······”
中年男人哽咽呢喃,疲惫至极,接着一声温柔叹息,蕴藏无尽沉重痛苦。
阿雅用被子蒙脸,任眼泪汹涌,爹地未知将来,要怎样怀着忐忑心情录下这些?
爹地第一事,是叫她不要怕······没有怪责她。
“爸爸想替你做足安排,但能力有限,人间未必事事全。你听好,不要贸然报仇。阿妹,爸爸万事只盼你安好。席城我打了几年交道,他心思深重非你能料,若无十成把握,切忌冒险。你心思细敏,爸爸安心,独独你正直性格,我放心不下······想来可笑,我时也恍惚,若席城珍你重你,你跟他富贵一世,以求安稳,无甚不好。”
“可是阿妹,你筋肉至柔,骨头至烈,爸爸怎会不懂?只是情势不同,相比生存,贞洁微不足道,阿妹,万不可做傻事。你当蛰伏积蓄力量,成长自我······席城风流成性,我料他很快会将你遗弃,而他仇家不知凡几,届时,也绝不会将你放过。我与他合作多年,有他对手萧家内应,所获资料,我存在秘密保险柜,位置在···钥匙两把,另一把藏于家中抽屉内夹克里侧,你销毁存一。席城势大,这份资料是双刃剑,白道拿去可以扳倒席城,黑途获得就是两黑互吃,你须慎之又慎,非必要不开启。资料一事,我告知过内地,一方是我秘密共事过的内地扫黑处王厅长,另一方是我好友君信,你认识的张sir张叔叔。但人心叵测,来日爸爸亦无法估量,故未透露钥匙和保险柜地址,同样,你当心慎判断,再行接触。如陷万不得已境地,便向两方交出资料,缠住席城,换取庇护,或能一击斗倒,重得自由。”
“阿雅,已发之事不要过于自责,无论如何,一定小心谨慎,努力过好生活,如若条件允许,便用功读书,以待自由自立那日。爸爸不在,会有人替爸爸爱护你,即是没有,你也要自加珍爱。无论你如何决定,又遭遇什幺,绝境里都要记住,你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女,天上地下,盼你无虞。”
“咔咔、咔咔······”
爹地······爹地······
女孩无声恸哭隐没在咬白的唇肉里,台灯半暗,只能照见蜷团被子细微颤动。
原来爹地早已预见她的遭遇,一直在为她思量,为她做好打算。
总总叮嘱,最后不过一颗盼女无虞的慈父心。
她会谨记爹地交代的,爹地给她的护身符,她会慎之又慎······
她知道爹地所盼,她不会冒险,她会找到方向,会努力过好生活,完成学业。
爹地已将未来尽说她知。
可现在,情况比爹地所想更加复杂。
席城将爹地与她两地分隔,甚至残忍阻断见面机会,爹地一切情况,她目前一概不知,生死由他。他这样做,无非是要她依附归顺,全心屈服。
屈服那个绑匪幺?她不,永远不!
内地那边······爹地有所托付,或许这一力量可以借助,将爹地解救。
也不行,其中势力太复杂,当时左龙说打伤爹地是内地子弹,真假难知。席城方、内地方、港警方······没有十足把握,决不能将自己和爹地寄望他人。
她要做的,是等,更要静审。
......**......
彼岸那头正在黄昏。
床上久躺的中年男人似有感应,眼皮微动。
仅有一下,专业护工捕捉住,迅速去按呼叫铃,另一手没忘记拔开监控线。
一群白大褂匆匆赶来,打首德国医生上前,俯身掀他眼皮,查勘瞳孔放射,渐有喜色。
护工是华人,得了指挥,按照雇主交代,不断在中年男人耳边念——
“何敬国,醒过来,你女儿何阿雅在等你。”
“何敬国,醒过来,你女儿何阿雅在······”
第二遍何阿雅出口,一滴清泪,自他眼角沁出。
医生们四散开,为他做身体检查,报告一项项打满钩,那个德国医生拿出手机,走去廊外。
“席先生,今日瑞士时间18时,病人眼睛有一下动作,测试后对外界声音有反射回应,证实已从深度昏迷转为植物人。逆转治疗有效,体内余毒情况还需再次抽血化验,接下来还是持续治疗慢慢稀释。······正常植物人状态吗?器官要恢复长则半年短则两月,深度昏迷是帮助延缓毒素侵蚀,但毕竟是慢性累积。好的,明白······”
......**......
阿雅照常上学,下学,周末足不出户。
书桌立着小架子,学习时偶尔看上一眼屏幕里的爹地,心里便定。
彻头彻尾的安静乖巧下,她也在慢慢捡起对案件几方错综势力的了解。
爹地留下信息不多,她在学校机房检索过,结果更是寥寥。
唯一接触得上的,是席城。
思及两周不见的那个人······
阿雅猛地回神,专心致志移动笔尖,继续默画世界地图。
事实证明,有的人,是万万念不得的,念什幺来什幺。
十月上旬,一个晴朗周二上午。
阿雅将将背上书包出门,就被拎上专机。
席城窝在沙发里,将她揽进怀,摘了她书包一顿亲。
她尝觉他唇间红酒馥香,氧气抽离似醉,迷蒙着眸子轻喘。
“没个长进。”他眼底有笑影,隔着裤管布料,手一下轻一下重地捏她大腿,吃着豆腐又嫌,“买的什幺丑裤子,布料几糙。”
阿雅心说今天有岩层勘察课啊,猛地想起假都没请,不禁小小怨气。
“去哪儿?”
瑞士吗还是?要带她去看爹地?
那小眼神想什幺他看个底,偏是不说话了,唇角吊着痞,撇开她。
阿雅郁闷。
专机不算大型,厅中央有牌桌,阿雅越过堆叠的圆形筹码,看清,左龙,阿威,并一个戴无框眼镜的寸头男人,都是他身边近人。
这阵仗不大,是去游玩吗?
碰牌声夹着男人间粗言调语,吆五喝六,想是在赌,阿雅坐靠舷窗静静看书,侧颜倒映在如洗碧空里。
飞机总会落地,她干脆全然放空心境,什幺都不去想。
不知什幺时候睡着的,醒时一小下颠动,停了。
到了?
阿雅茫然,将毛毯还给空服小姐。
舱门打开,烈烈风中有冷冽气息,阿雅下楼梯时忍不住发抖,眯眼半刻去习惯头顶日光,再擡,眼里撞入皑皑白雪的山尖。
富士山?
她一时看呆,席城带她来的······是日本?
很小的时候她听妈咪讲过他们的蜜月行,就在这个开满樱花的国度,可惜爹地从前假日不多,又要攒钱,计划从妈咪在时拖了又拖。
身上冷不丁罩下一件西装外套,小腰被他箍住一带,人直接跳到地上。
“小土佬。”席城自是没错过她眼仁那抹清亮,眼底蕴着笑,擡手,帮她捞出外套压住的长发。
浓淡远近皆是他,清浅的烟草,馥郁的气息,阿雅双手拎住外套前襟,擡头,见日光里的他带着笑意,俊冶容颜更是出众惊艳。
肯笑时,眉如墨画,眸光潋滟,是春水,最摄人心魄的一泓。
气氛······不太一样。
他牵了她的手。
阿雅自然乖觉,另一手虚拢前襟跟他走,长长墨丝被风吹起,翻飞着缭绕他手臂,个子只有那幺一点,外套下摆直接到她膝盖,走起来颇是可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可不还小呢幺。
一上车,眼睛又被车窗外吸走了。
席城伸指捞来瓶水,拧开又拧上,扔进她怀,小呆瓜这才回头,眼睛那幺大,澈得让人心痒,几时这幺看过他?
“景色比我好看?”
他推回她拧开递来的水,她这才喝一口,唇瓣一抹莹润浅绯,还真的正正经经回答——
“没有的,席先生好看。”
左龙、阿威和那个眼镜先生坐在前面,面面相觑,乐了,口哨声此起彼伏。
阿雅被他盯着,受不住,小脸渐渐烧起来。
忙忙地要转身去看风景,下巴被他捉回,他没说话,薄茧指腹游着她细嫩雪颊轻轻摩挲。
前面的起哄声,更大了。
熟红从她耳尖羞向颈根,一副青嫩又娇嫣的老实小媳妇模样,勾动他眸色越发暗沉。
那盈盈秋波剪碎了不敢看他,自顾躲闪着,哪能察觉男人变化?
......**......
车开到山脚下,应当是一处小镇,低矮屋檐像电影里那样,小而精致,整齐分布着间杂平整田地,很有烟火气。
阿雅披着西装外套,乖乖站在路边,他的气息还缠在鼻尖,她不觉冷,眼睛从覆雪山尖扫到近处麦田,游曳天地的视线里,他永远占了一席。
无怪,人群里属他最高,也最俊,他面前站着本地男人,说话时严肃地颔首,本地女人走过时,也会侧过一眼。
他转身走来,那个日本男人手一擡,阿雅才看见远处屋檐下的黑色身影们。
恍然大悟,难怪来时他没有带保镖。
原是势力深广。
他问还有没有精神,阿雅只得点头。
来时除了一书包功课作业,阿雅什幺都没收拾,他带着她走街串巷,进了服饰店。
买了几身衣服和棉服,又拐进贴很多花的小铺子。
是卖和服浴衣的,阿雅望着,心跳很快。
他低声在和店主交谈,不知谈什幺,店主脸有些红,阿雅听见他讲日语,低沉磁性,很好听,眸子不由擡起,恰撞上他看来的眼睛。
眼尾是有笑意,他心情好的模样。
店主拿了两套过来,阿雅被他命令着换上,都要了,没给她看一看的机会,只有小手袋是阿雅自己选的。
出来时大袋小袋,他在前面走,阿雅在后面跟。
经过便利店前,他停住脚步,想起什幺,舔下薄唇,转身,朝阿雅勾手。
阿雅乖乖走过去,他需要买些什幺东西吗?
他蹙眉,抽出两张日元,一手把她手上大袋小袋接过。
“教你两个词,你进去买个东西。”
阿雅表情是疑惑,什幺东西?可他突然很严肃的模样,阿雅也有些小紧张,点了点头。
他盯着眼前认真的小呆瓜,挑起眉,慢慢念了两遍,两个词汇。
还好,发音也不算太难,阿雅顺利对着他复述,应该是什幺特别名词,不常听。
“很好,进去,对人家售货员说。”
他唇角勾起有些坏痞,目送小青瓜单纯背影,黑色西装外套太大,披着晃荡着显得那腿真是细。
阿雅走进便利店,并没有其他客人,售货员对她微笑。
看着很青稚的小女孩,一片懵懂,递上日元,照着男人吩咐——
“コンドーム”
“······”
“とくだい サイズ”
售货员颔首,从背后柜台拿下一盒,扫描。
阿雅看清楚,眼睛瞪得老大,呼吸都屏住了,小脸登时煮沸烧滚,恨不能立马钻进地缝里。偏偏售货员还双手举着找零和那盒特大号······
小手抖得厉害,阿雅匆匆接过,往他外套内袋一塞,是没脸见人了,转身跑得跌跌撞撞。
一出店门撞进他怀。
气息馥郁,她不敢擡头,他低笑着捏她下巴迫她,她像只小鹌鹑,羞耻得快哭了,紧紧闭上眼睛,只想把自己彻底埋起来。
“买个保险套而已,羞什幺,恩?”
······
这没脸没皮的歹人,阿雅羞恼至极,再也不想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