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起眼睛眺望远方,耳边是呼啸凌冽的寒风。
黑色的越野车行驶在一片暗色的杉树林中。
这片区域越往里开地形越是复杂,车是从早上天刚亮就出发的,现在玻璃窗外的天色却暗得瘆人。
前排的司机训练有素,长时间的驾驶,却还是不见疲倦。
后座的男人冷脸看不出情绪,右手无名指断断续续地敲击着车窗玻璃,配合着他一身黑色的长风衣。击得司机不由地冒冷汗,好像那修长的指节正敲在他背上,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响。“还有多久能到北川?”男人停下敲击,扭头看着司机。开口的声音像他人一样冷幽幽,衬得窗外的黑夜愈发浓稠。
“快了,快了。”司机忍下寒颤,“翻过这个山头就差不多了。大概……大概看到亮起来的山谷就到北川了,陆总。”陆时年手扶着脖子动了动,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他脖子上戴着的阻隔器发出微暗的红光,看起来是危险的意味。
远处一轮红日从海平线缓缓露出头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这是新的一天。
此时在我的脚下,是料峭的崖底,浪花不停不休地扬起又退回,寒冬的肃杀正一点点渗进我的骨头里,风声凛冽,我听见我的白色丝绸睡裙猎猎作响,似是掉进时间的怪圈里周而复始。在这里除了远处那轮太阳,几乎没有事物可以证明时间在流逝。
可在五十四点七公里以外的市中心——那个光怪陆离的欲望之城里。
此时大街上正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各大证券交易所里一派如火如荼,娱乐会所里的霓虹灯24小时闪烁不停。如果我们把视线对焦上一些野心勃勃的男人或者精明能干的女人,就可以一窥这座魔都的名利场里那些鲜为人知的秘密——像是爬虫轻轻伸展着四肢,悄悄在发酵。
比如说我那位此时正蹬着名贵高跟鞋踏进L.S大厦的继母,手里握着的股权转让书让她较以往更加盛气凌人。
再比如说我最好的朋友江嘉南,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对着镜子涂上大红色的口红,朝空中甩动手掌,为的是快点晾干新涂的甲油,她好赶快赶到陆氏别墅,今天她要和她的心上人陆时年一起前往股权交接会。
再说我的继兄陆时年,L.S集团未来最大的股东,集团的继承人。
在过去像火车一般呼啸而过的八年里,我们缠扰于亲情与爱情当中,是关系混乱的兄妹。
而今天他丢掉了我,像丢掉了一颗长出了霉斑的果实,连捏起来都需要捂住口鼻。
只有我,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走向了千夫所指的金融犯的女儿的我,在富贵如云的名门望族被利用完毕,而后像只易拉罐般被一脚踢飞的我,要在今天死掉了。
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这十年里我最亲爱的哥哥对我的恨,而我也正以同样的方式憎恨他、报复他。
其实也并不是非要以死亡做了结,可是我是被人众星捧月养大的,我的傲慢与骄矜深入骨髓,
璀璨之时它们是我掳获人心的绝妙灵药,如今落魄之日便成了我自刎以谢天下的冷剑。
冬天要来了。
为了让这恨长久甚至永恒,为了让我的软弱与折服永不到来,我想赶在冬天到来之前死掉,于是我向前缓缓跨出步子。
坠落的瞬间我听见呼啸的风声,周身的空气想要将我往上擡,可重力不容置疑将我往下扯。
我的身体砸向海面,像砸像一面镜子,我想象着我的身体四分五裂的模样,窃窃地笑。
紧接着是被海水填满的苦痛,身体缓缓下沉时我睁开眼,鱼群穿过我的长发,粼粼的光斑铺进我的瞳孔,太阳像一颗越飘越远的明珠,带着一切远离了我。
——我郁郁而终的母亲
冥顽不灵的父亲
心狠手辣的继母
喜怒无常的兄长
虚荣伪善的朋友们
以及这整个充满谎言的一生。
我是真的活够了。快让我死掉——我在心中恶狠狠地向神祷告。
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我的肺已经到了极限。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我想到了第二天我的尸体浮上水面的模样。
谁能想到呢?传说中那个陆家最娇纵的小女儿陆清蔓,居然凄凉地死在了二十岁,甚至不会有家属会来认尸。
还在装晕?
就在我自艾自怜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这幺一声问句。
我尚未反应过来,更多的问句已经抛过来了——
你是谁?
谁派你过来的?
怎幺眼睛一直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