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们车子大约一百多米的前方,停着一辆商务车。
车窗用颜色最深的玻璃膜封着,从外面看一片漆黑反光。
显然是迫停的,像一根被风暴刮倒的枯木,歪七扭八地横在道路中央。
挡住裴译忱这辆车的去路。
但他并不慌。
不止不慌,还从容不迫地摸出来一盒万宝路。
修直的指骨抵在烟盒底端,随意敲了一下,指尖轻捏,挤出来半根,递到小雾眼皮底下,晃了圈。
她没敢接,摇头,语气微妙:“我也不是很爱抽烟。”
何况,薄荷草莓双爆珠,不仅不是裴译忱惯常会抽的烟,也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只喜欢蓝莓味。
仔细想来,大概是Lili安装通讯器的时候顺带留下的。
裴译忱神色不明,半慵懒地靠在座位中,提醒她。
“火。”
她这才反应过来,烟根本就不是给她的。
一时懊恼。
被前方事故弄得失神。
手忙脚乱地在车内翻找一圈,最终摸出来一个赠送的电子防风点烟器。
蹭得一下滑开,等着浮雕电子管开始发出蓝光,中心的钨丝也开始变红,才捏着烟身,戳到中心的圆洞中。
确认点燃后,恭敬地递到他手边。
看着他敛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捏爆里面的软珠,咬在嘴里。
浓长的睫扉盖住瞳仁,将神色模糊在密林里。
又隐没进缭绕的白烟。
狭窄的空间中,冰凉的果味与尼古丁焦灼的味道穿插交错。
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打开这边的车窗,让自然风带走烟雾,终于隐约看到前方商务车的牌照。
【军】B……X.
她面色产生了一丝变化。
下意识转头,看向旁边心不在焉地抽烟的男人。
嗓音略哑,还颤。
“……我记得,关少爷说赵淙礼不是一般人,需要特定车辆去接。”
“是不是就是前面那辆?”
裴译忱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修长的两根中央夹着烟,随意地拄靠在车窗边,听见她问,清晰的下颚线偏转一点弧度,似看她非看她。
嗓音中像裹了口冰薄荷,淡凉凉的,带点玩味,“看来你也不太了解他。”
“政要之子,多少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裴译忱这样说,话里却完全没有任何敬重的意思,像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八卦,手指伸出窗外、后视镜前,掸了下烟灰。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
天上忽而带起风声。
小雾勉力擡头,才看到一架直升飞机掠过头顶,盘旋在他们的上空,同时放下来绳索,从上空中滑下来三两个持枪带着面罩的人,降落到前方车前。
围住车,用枪口顶住车门。
小雾捂住嘴唇。
眼睁睁看着车门打开,一个护送保镖和一个司机被逼着一同下来,中间夹着一个赵淙礼。
隔着不算太近的距离,小雾听不清对面在说什幺,只快速的反应出一个词——劫车。
但,这是为什幺?
偏偏要在隐蔽行程结束后。
如果为了搞个大新闻,会想尽一切办法蹲守在场地门口、所有亲历者的视线范围内。
此外,她想不到任何理由要去劫一个没有职务傍身的游散官二代。
只因为他是政要之子?
可是。
论重要性,还能有谁比现任裴家家主更重要?赵淙礼只是个边缘人,裴译忱却是能够踏入政治核心的关键性人物。
短时间内,小雾暗生不妙。
眼睁睁看着两个持枪人从背后顶住赵淙礼心脏,然后蒙上他的眼睛,扭着他的手,要将他捆上直升飞机。
她有种预感。
今天赵淙礼被带离这里,活着归来的希望极度渺茫。
想着,手指攀紧门把手,指尖用力、泛青。
蓦地被裴译忱按住肩膀。
她转头。
裴译忱神色寡淡,对前方类似绑架的行为视而不见,只问她,“去哪?”
小雾说不出话。
徒劳地张了张口,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带着哑涩。
“他……他不是什幺坏人,在岛里的时候还有照顾过我、我们……”
裴译忱淡笑了下,吐出口烟,瓮沉而冷漠地截断她的话,“那你想怎幺办?”
白雾不呛人,还带着果味,却不甜也不香。
小雾第一次觉得草莓薄荷的味道也能这样冰凉,钻入她的鼻腔,又化成雨,浇进她的心脏里。
连迷茫都要一并浇透。
她没有想法,也不知道这种时候除了旁观还能做什幺。
这条山路是隐蔽的专用道路,就算是报警也需要层层审批才能调配人手将车开进来,属于解不了近渴的远水。
而裴译忱,他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发展。
所以才让Lili从后保护。
才从容不迫。
一切早有征兆,只是她看不懂。
前方,司机和保镖都被专业劫车人员压得反手向后,跪在了地面上,赵淙礼本人还在不断挣扎,被人用绳索捆紧,缓慢往上拉。
快要拉离地面时,小雾猛地一咬牙,低声说,“对不起。”
“我对他没有任何心思。”
“只是……不能见死不救。”
说完,她解开安全带。
不去看他的表情,按了下应急开锁键,又拖着自己的弓箭箱,下车。
在赵淙礼脚尖被拖离地面两米时,一支箭矢远距离破空而来,裹挟着划破风声的尖鸣,一路朝着他面门方向而来,在他胆战心惊的目光中,射穿了上方复杂的吊绳节。
下一支箭接踵而至,借由上一支的偏向定位,极速飞奔,精准无误地打中了绳结上方最细的那根称重线。
刺啦一声。
他听见上方的绳结传来崩裂声响。
三秒后,空中悬着的绳索骤然断开,他开始在空中弧形下坠,狼狈的滚落到山路上,朝路前方向滑行。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负责劫车的几个人眼睁睁看着赵淙礼滚落到他们触及不到的距离,噼里啪啦地骂了些听不懂的话,同时被按在地面上的保镖和司机也趁机挣扎起身,守在雇主面前,瞪目而视。
小雾深吸一口气。
缓慢放下弓箭。
可是下一秒,有一道壮硕的身影从斜后方而来,大力的钳制住她的脖颈,拖着她,一路站至马路中央。
她感觉有一个冰凉的机械枪口,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拖着她看向赵淙礼的方向。
“你、别动!”
“她是不是,很重要,对你。”
蹩脚而不流利的中文自耳边炸响,伴随着重粗的威胁,“不想她死在这里,就你过来!”
湿汗的咸腥味铺天盖地。
这瞬间,小雾脑海有些白。
她什幺都没有想。
只是无端想起裴译忱身上雪凇后调。
清冽,还好闻。
比草莓薄荷双爆珠烟的味道还要更好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