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露薇走到贺青砚身前,回头看冯炳。贺青砚的影子盖在她身上,直漫到她足尖,做她无形的靠山。
父亲的忍让,并不来自父爱,而是对她身后男人的敬畏。
猜想很快被验证。
周五晚饭时分,冯炳派车载她回家吃饭,这是专为她配的车,而冯露薇甚至没有开口向他讨要过,悄悄地拥有了冯家孩子该有的东西。
她来得很迟,不是刻意拿乔,冯露薇打心底不愿意来。姑姑去了出差的城市,看起来情况危急,冯家饭桌上根本没有她喜欢的人。
按以往经验,去得迟一些,掐着饭点的尾声,人们都已经用完餐,她便可以慢吞吞坐在桌边,一个人安安静静吃饭。
今天也是如此。初夏时节天黑得很慢,冯露薇在天色擦黑时,才踏进冯家院墙的铁门内。按道理,冯家早过了吃饭的点儿,冯露薇预备迎接她一个人的残羹冷炙。
进了正厅,帮佣替她取拖鞋,她听见瓷碗碰触桌面的脆响,换鞋的手顿了顿,愕然擡头往里看,长廊转折处亮着温润橘光,那是饭厅的灯光。
“他们还没吃完吗?”冯露薇诧异地问。
帮佣姐姐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笑着说:“都在等你呢。”
冯露薇如临大敌,皱着眉往里进,走到饭厅正门口停下,一桌人规规矩矩坐着,仰头看她。
“我来迟了。”她不咸不淡地讲,没有进一步道歉的意思,“这是在等我?”
“做什幺去了,让长辈等这幺久?”周琳眉头皱得比她厉害,捂着心口抱怨,“好多年了没饿这幺久。”
“我故意的。”冯露薇冷不丁蹦出这句话,“主要是不想和你一起吃饭。”
自上次冲突后,她心里充满撕破脸皮的平静,不用粉饰太平的感觉实在让人舒心。
周琳腾地站起来,声音随她身姿擡高,几乎挑到房顶上,“你说的什幺话!没教养的东西!”
放在以前,冯炳会对冯露薇下逐客令,严肃指责她不该顶撞“母亲”。
现在只有周琳的声音,在饭厅内回荡,周琳静静愣了几秒,惊讶发现她没有得到冯炳的支持。
“没教养?”冯炳屈起指节叩击桌面,随他说话停顿,“你有好好教过她吗?她住寺庙这幺多年,你去过一次吗?说到底这是你的失职!”
轮到冯露薇傻眼,冯炳为她说话,这场面称得上惊骇。她感到狐疑,仅仅是她和贺青砚的关系,值得冯炳突然细心呵护她吗?
冯炳拉开身侧的椅子,向她招手,“过来,坐下吃饭。”
他的脸上,装着冯露薇从未见过的慈爱。灯光下的阴影,将他满载的慈爱切割成几块碎片,冯露薇看了眼默不吭声的冯智麟,怒不可遏的周琳,忽然觉得恶心至极。
椅子轻响,冯露薇拖出一张新的木椅,在餐桌空处坐下,淡声道:“我就在这里吃。”
不到二十分钟,饭吃完了,因着没人说话,冯露薇吃得很舒坦,她擦了擦嘴准备离席,被冯炳喊住:“去我书房。”
这间绝对隔音的书房,是冯炳所有机密的储存地,冯露薇很少被允许走进这里。
她站在门口,看冯炳打开灯,抽出一张软垫放在座椅上,唤她过来坐下。
“不了,吃太多坐不下。”冯露薇站在门口,后背抵住门框,脸在背光里暗沉沉。
如果冯炳对晚辈的忤逆有容忍额度,冯露薇今晚早已超额,但冯炳只是紧了紧嘴角,片刻又放松,他十分擅长权衡轻重。
冯露薇是他的孩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曾经是他养家糊口的负担,和最宝贵的儿子同一年降生,要瓜分儿子的奶水、营养品,她是彻头彻尾的累赘。
在他的家庭生活里,冯露薇遥远得仿佛不存在,偶尔和同龄男孩扯上关系,闹到他面前,才让他想起这个年幼的女儿。
有朝一日,累赘成了金块,她的重量仍然沉甸甸,背在身上却让冯炳十足喜悦,他迫不及待传授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你知道你的优势和劣势是什幺吗?”冯炳坐在桌前,仰面看她。
“什幺?”
“年轻。贺青砚喜欢你年轻,也会因为你不再年轻而抛弃你。”冯炳说得不留情面。
冯露薇没有情绪波动,在原地站着,缓慢发出一声,“哦。”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但与现在的她有什幺关系呢?
冯露薇19岁,处于人生最灿烂的黄金时代,衰老对她而言是抽象概念,甚至她并不恐惧年龄增长,她向往成熟的人生,这意味着掌控生活,摆脱糟糕的家庭背景。
冯炳开始发愁,因为女儿根本意识不到危机,他点燃一支烟,疲惫地吸了一口。
“他的联姻对象换过几次,你应该知道。从你姑姑变成你,对我而言当然是更好,但你太年轻,会让其他人有机可乘。”
冯露薇不悦地皱起眉,不喜欢处在被选择的位置,更何况在她看来,她与贺青砚之间,是她选择了贺青砚。
“你有没有想过,过段时间,他被其他人吸引,转而抛弃你,你怎幺办?”
“怎幺办?”冯露薇厌烦了兜圈子,希望听到冯炳真正想说的话。
“你要想办法……”冯炳顿了片刻,组织委婉的措辞,“保留一些你们确实在一起的证据。”
冯露薇听了,缓慢地转动眼睛,自地面寸寸擡升,至与他四目相对。
“比如呢?”她心口如溺水般沉重,脑海嗡嗡作响,听出冯炳的弦外之音。
“照片、视频……”
“好,我知道了。”冯露薇打断他,往后退一步,撤离这间书房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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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也不说了,祝大家身体健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