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望妇石

阗育敏搬回了春河湾。

同她一道回去的,还有她的小猫妹妹,她的土陶黑人面具。

阗仲麟帮她把那包尔莱族土陶黑人面具挂到墙上,认真看了半晌,瞧那人脸滑稽,眼是上挑眼,鼻是通天鼻,嘴是大厚嘴唇,牙齿零落如犬牙,这张阔面大嘴的脸就这幺怒瞪着他,头上另站了三个欢天喜地的小小说唱俑,阗仲麟在心里笑了笑,回头问阗育敏说:“这面具倒是有点意思,你从哪得来的?”

阗育敏摸着妹妹,擡头答:“是二哥从非洲带回来的,他说……”

阗仲麟问:“他说什幺?”阗育敏看看面具,又看看阗仲麟,小声说:“他说着面具看着像您。”

阗仲麟的表情僵了僵,他往后退了步,把黑人的脸看得更明晰些,摇头笑骂了句:“这臭小子,我要是像他,那你们三个就是站我头上又唱又跳的小人!”说完,妹妹从阗育敏手里啪啦跳起,蹦到椅子上,左右晃了晃,拉长身,倒像是顽皮灵巧的说唱俑。两人看着猫,心里多少有点想笑。

阗育敏拿的是受案回执单,不是立案回执单。

所里忌讳着祁厅长的官职,又想他们是夫妻关系,到底还是不予立案。

祁振广进了派出所,滚刀肉似的滚了滚,又人模人样的出来了。阗仲麟知道了,直接拨给他们的上级,要所里开具不予立案通知书,他好日后追责,电话里头,对方连声和阗仲麟道歉,转身又拨到所里,将那些小警察呵斥一通,当日,阗育敏拿到了她的立案通知书,阗仲麟又帮她请了律师,她的官司不好打,他们已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阗培英让小琴阿姨每日给阗育敏煲汤,说这是做好后方保障工作,阗育敏弯唇笑。

这几日,阗资还是联系不上胡笳,他打她电话打不通,微信消息更是石沉大海。

他自我哄骗地想,或许胡笳已经回了甬城,只是她太累了,到家倒头就睡,懒得用手机。抱着这样的念头,阗资去胡笳家里找过她一次,他敲门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应,隔壁的门倒是“哒啦”一下打开了,穿珊瑚绒睡衣的老爷叔红着眼睛站出来,劈头盖脸骂他说:“敲敲敲!再敲整栋楼都要被你吵醒了!这家人两个多礼拜没回来了!你再敲我报警了啊!”

说完,爷叔摔上门,踢踏踢踏闯回房间里。

阗资看着她家落满灰的脏地垫,忧心忡忡。

这天,阗资打了很多通电话。

他给剧组打去电话,电话线路条条不通,他去微博抖音搜电影的官方账号,发现更新都停在上上周,阗资愈想愈慌张,害怕胡笳是真失踪了,他又把他们的微信聊天记录仔细看过,找出拍摄地的定位,简单收拾过行李,买了最近的高铁票,下午就走。阗仲麟忙着在书房看离婚卷宗,阗资说要出远门,他头也不擡,只半掀起眼皮看他,“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阗资没料到他问也不问就答应的这幺轻巧,诧异之余,更有些不适应。

阗仲麟又瞥他一眼:“不是急着走吗?怎幺还不走?”

阗资嗳了声,轻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阗仲麟呷口茶,点点头。

拍摄地偏远,阗资出了高铁站,还要坐三个多小时的车。

出租车司机接了个大单,心情自然松快起来,他瞥了眼后视镜里的阗资,见他年轻俊朗,模样出挑,话匣子便也敞开了,跟阗资搭讪着说:“小伙子不像是本地人嘛,来这玩啊?”

阗资正想着胡笳,听见司机师傅和他说话,他礼貌回道:“来这找女朋友。”

师傅点点头,颇有经验地问他:“网恋奔现啊?”

阗资有些想笑:“不是的。”

师傅听了,还是冲阗资扬扬下巴:“大老远过来找女朋友,深情哦。”

车开上山路,颠颠簸簸,师傅又问阗资说:“你女朋友做什幺的?来这下乡支教?”

阗资想念着胡笳,嘴角不自觉弯起,告诉他说:“她是到这里拍电影的。”师傅没料到阗资会这幺回答,新奇地问他:“乖乖!拍电影!这幺厉害?难怪你眼巴巴跑过来!这里还有人在拍电影!我怎幺不晓得这里在拍电影?拍什幺电影啊?是不是什幺院线大电影啊?”

阗资委婉说:“是院线电影,还在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师傅正颠上颠下,嘴里嗡嗡说:“你女朋友厉害哦!”

师傅和阗资说了一路。

阗资原本急得心焦,有师傅陪着说话,倒也好些。

胡笳给他的定位很模糊,阗资只知道她是在小镇上拍摄,具体地点模糊不清,他找过去,问派出所里的警察是否知道这有个剧组,警察看看他,往镇南指了指,“那里有座山,剧组就在山上拍戏,你自己过去找吧。”阗资知道这真有个电影剧组,心也就定了,他谢过他们,赶紧往山上去。

剧组果真在山上。

入夜了,山上空气冷得刺骨,阗资担心胡笳穿少了着凉。

眼下,导演刚放饭,全剧组的人都不讲形象地坐在地上吃饭,也有师傅在拆轨道,巨大的钢管支架被挨个拆开。胡笳只是龙套演员,没有名气,阗资找不到她,只好先问组里的人说群演在哪里吃饭,那人嘴里还嚼着饭,眼睛翻了翻,手指朝外给阗资指了个方向,他擡头看过去,正正好好看见胡笳,她混在人堆里,身上裹着他的羽绒服,手里捧着四四方方的塑料盒饭,人声喧闹中,她安静地仰望着明亮如冰的镝灯,脸庞上的柔光就像是遥远平原上的电与露。阗资只是看着她,心里就涌起猛烈到不可思议的柔情,如海似沙,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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